第184章 歪理(2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807 字 2021-10-29

「非我族類,殺無赦!」

一紙簽文,寥寥幾字,竟藏好大的殺氣!

段錦離看了眼燕雲歌的反應,她卻仿佛不在意地笑,「既來了,咱們也去功德薄上記一筆。」

她走得坦盪,哪管旁人看見她時退避三舍,指指點點。

段錦離跟在她身後,說不出自己為何失望。

燕雲歌去了旁邊的偏殿。

佛殿狹長,周身幽暗,她緩步走著,在一顆搖曳的老槐前突然停下,很快又繼續朝前。

那瞬間的停留讓人幾乎以為是錯覺。

偏殿供奉著地藏菩薩,兩旁侍立閔長者父子。香火不如前頭旺盛,畢竟來這的百姓不是求子就是求姻緣,有求前程求闔家平安的也不會求到地藏菩薩這,像燕雲歌這般來求個心安的,自然也沒幾人。

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最後一個頭拜得尤其久,久到段錦離手中的筆跟著停留,暈了墨而不自知。

「走墨了。」

無聲無息地,她已到了放功德薄的桌前。

段錦離一看筆下,他寫的是居衡二字,最後一刻走神,衡字成了一團黑點。

燕雲歌提了另一只筆,在他的下一行,穩穩當當地寫了個一兩,落款:雲之。

段錦離一挑眉,「姑娘拜了又拜,可見所求之事繁多,居然只捐了一兩。」

燕雲歌說話間合攏了功德簿,理所當然道:「若用重金就能賄賂佛祖,豈不是人人都能當皇帝。」她來水月道場,大作空花佛事,本就是夢中求佛果,圖個心安罷了。

段錦離說不過她,哼了一聲,「盡是歪理。」

這話燕雲歌聽得多了,笑笑地離開。

兩人沒用齋飯,離開護國寺後找了間酒樓安置。

在二樓倚欄處找個視野好的位置坐下,燕雲歌點了幾道素齋,又點了幾道小二推薦的招牌菜,泡了一壺香片,還要了一壺碧螺春,轉而打量起四周來。

這家酒樓臨湖而設,布置的極為干凈雅致,仔細看坐著吃飯的人,多是儒生裝扮,大袖翩翩,文氣十足。這里左臨護國寺,右靠近太學院,說是學子樓,卻也不算誇口。

此時,樓下有人在講解佛法,聲音溫厚有力,但不過分響亮,認真聽來,還頗能得到些不俗的見解與感受。

那人是個老和尚,眉目慈悲,身旁圍著不少信徒,聽得十分認真。

「那簽文,你無須放在心上。」段錦離將目光從樓下眾人身上收回。

「你若不說,我倒還忘了。」燕雲歌笑。

「姑娘如此豁達?」

「煩心有用?」她帶著前世意識,說是異類,也不誇張。

段錦離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可換了常人……」

燕雲歌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不由輕笑出聲,「我偏不是常人啊,書生,我真不介意那簽文。你如此聰明,為何沒想過其中的古怪。」

段錦離認真想了想,還真想不出來。

燕雲歌為他解惑,「求簽,問的是未來之事,而解簽是以當下看將來,實則無中生有。抽簽乃寺院為滿眾生願,設方便法門,既是方便之說,目的是讓眾生種福田,隨緣布施,它豈會讓來此的香客感到不痛快,所以無論我們抽中什么,寺里高僧都會有破解避禍之法,只是福禍不一,價碼不同,至於我這張,自然也是有破解之法的。」

「既有破解之法,那我何必煩心?何況那簽掉出的古怪,故弄玄虛罷了。」

這個時候,飯菜來了。

段錦離為她上茶,「若非知道姑娘有一肚子歪理,小生會當是姑娘舍不得銀子。」

燕雲歌才喝了一口,聽到這話差點噴茶,她抹抹嘴唇,「銀子我倒還有一些,只是世事無常,與其追前念後,不如計較當下。求神拜佛若有用,我山上的師兄弟早就在佛經里求騰達,哪還熬得住清苦。」說著細嗅茶香,眉頭舒展。

段錦離提壺的手微頓,內心翻騰如杯中茶葉,他雖不懂佛,心思卻玲瓏,很快抓到她話中語病,反擊道:「人各有志,姑娘以己度人,未免狹隘。」

燕雲歌愣了愣,發覺他說的對,承認的更爽快。

「的確是我狹隘了。」

段錦離更看不透她,生了悶氣,顧自吃飯。

燕雲歌不知自己又哪惹到他,見他悶頭吃飯,便也不回話,認真撥起飯菜。

她是真餓了,昨晚酒菜雖好,她卻分身乏術,大婚前,她從禮部一路斡旋到尚儀尚服,連個整覺都沒睡過,半月就瘦了一大圈,進宮的衣服還是管尚服的一個嬤嬤看不過眼,連夜給她改制的。

這種情況下,今日這頓飯,竟是她這半月來最及時的一頓。

酒酣肚飽,人就有了困意,燕雲歌眨了眨想著等會怎么告辭,那廂段錦離付好了酒菜錢回來。

「走吧。」

兩人才下到門口,身後傳來聲音,正是之前樓下論佛的那和尚。

「師傅,鄙人身陷俗世,不可自拔,該當如何是好?」有男子問。

「紅塵萬丈,魔相從生,人性最薄,情又如何,終究是破!施主,修心養性才是正道,何不放下心中情愛,遠離紅塵。」老和尚嘆道。

那男子神色動容,顯然有些被說動。

老和尚又道:「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意思心不動則不痛么?燕雲歌不屑一笑,出聲道:「那師傅可否回答我,看江中千帆競過,是心在動還是船在動?」

老和尚一愣,順著聲音看過去,身旁眾人也順著看去。

說話的男子面容俊秀,長身玉立,穿著深青色以竹為暗紋的禮袍,腰間系以同色腰帶,頭戴溫潤的青玉的束髻冠,發髻之中並無發簪貫穿。而他身旁的男子,身形高大,穿著洗得泛白的青袍,腳上的鞋倒算精致,雙手靠後,隱隱有些寒門貴子的感覺。

表情在笑,眼中卻透著高高在上的冷淡,老和尚一眼掃過燕雲歌的五官,心里算漏了一拍。

五官奇好,眉間卻有煞氣盤旋,此子不祥!

燕雲歌一時口快,也無意在這惹是生非,念了聲阿彌陀佛,轉聲離去。

「是心在動還是船在動……」段錦離輕聲念來,忍不住摸了摸突然狂跳的胸口。

走在街上,同樣氣質出眾的兩個人並肩,自然惹來不少回頭。

燕雲歌兩世都活在別人眼皮子下長大,對被人目不轉睛地打量早就習以為常,倒是段錦離被人看得心生不悅,恨不能挖了路上這些人的眼睛不可。

這人想來出門都是坐轎,不愛與人接觸,不愛被人評頭論足,不然江南那次,也不會一個人包下這么大一艘畫舫。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他先前是朝中新貴,自然可以鼻孔看人,如今寒士布衣,還是低調些為好。

略為可惜地想著,燕雲歌見段錦離打了聲招呼轉身進了一家書齋,便也跟了過去。

書齋門開十二扇,內堂寬敞,說是書畫鋪子,不僅賣字畫,也兼賣書,此外還賣文房四寶,仔細一瞧,就連「綠綺」、「焦尾」這樣的名琴都有,當然這類名琴早就銷聲匿跡,這家店里的琴也是仿作而已。

段錦離才買好書,見她若有所思地在看琴,便命小二去將琴取過來。

掌櫃認得這位難纏的貴客,打發了小二去招呼旁人,親自來接待他二人。

「兩位公子可是看上這把瑤琴,這可是本店的鎮定之寶,音色圓潤不說,兼有雄宏通透,公子要不要試試?」

段錦離看向燕雲歌,掌櫃馬上也看向燕雲歌。

燕雲歌只是笑笑,「我不懂這些。」

這話不是自謙,她前世在書院選了十課,僅精通七藝,其中以十三辨義和策論,御、射的成績最好,算學略差一些,又比琴、棋、書、畫強一點。

而琴棋書畫里,她頭尾兩樣都不擅長。

便是她為官多年後,遇到昔日同窗宴請,仍要被人打趣:昔年名滿書院的燕大才子若非有風大才子照拂,才不至泄了才藝不精的老底。

她適才發愣,不過是想到一些往事,若拿前世今生相比,她身旁居然都有精通古琴之人,前世是白墨,今生是無塵,她也不知怎地將這兩人放在一處比較,可惜未找到什么相似之處。

一旁有女客聽見談話,款款走來,道:「兩位公子若是不介意,能否讓小女子品賞看看?」

燕雲歌自然應允,段錦離卻很是不快,女子瞬間面色泛白,指尖微微顫抖。

燕雲歌看了段錦離一眼,心軟下給女子解了圍,「有勞姑娘指教。」

那女子頭戴帷帽輕應一聲,款款在矮案後落坐,纖手撫過琴身,接著彈奏了一曲陽春白雪。

女子琴技不錯,但燕雲歌聽過更為高超的琴藝,因此心下也僅給了不錯的評價。

段錦離無心聽曲,忍不住朝燕雲歌看去,只見她側臉柔和,看似專心,雙眼卻微垂,明顯已經走神。他的視線再朝下,是一截光潔瑩白的脖子,比正臉不知白了多少。

再朝下看,是平坦得不能再平坦的胸口。

他趕緊撇開頭,不忍目睹本就不大的兩個胸脯竟還這么日夜綁著,想不通她放著好好的輕松閨秀不做,偏要學男兒的胸襟和做派,折騰得如此辛苦為哪般。

此時一曲既畢,在場眾人無不贊揚,店外也不知幾時站滿了人影,皆是被琴音吸引而來。

「你以後不要在人前彈琴。」段錦離說著起身。

女子怔愣,燕雲歌也愣了。

段錦離已朝掌櫃買下琴,要的卻是另外一把。他朝燕雲歌招手,示意她過來,燕雲歌卻必須替他安撫被羞辱的女子,好一會才脫身。

「她學琴不精,撫曲不得意,以後不彈也罷,你還安慰她做什么。」

燕雲歌趕緊看看四周,果然引起注意,恨不得縫上他的嘴,不得不壓低聲音道:「對方畢竟是位姑娘家,被人如此下不來台,氣性大的可能回去就要尋死,段兄當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段錦離皺眉,「是她自己要彈……」

燕雲歌讓他趕緊閉嘴。

不怪段錦離如此想,他是男子不知女子艱難,也不會顧及女子感受,可燕雲歌卻不免為那女子多想一些。段錦離寒酸衣著難掩清貴氣質,加之他相貌不俗,哪怕是已有家室的女子,難得機會見著美男子,免不了貪看幾眼,何況是正逢慕艾年紀的閨中少女。

那名女子全程視線都在段錦離身上,顯然知道他很久,今日也是鼓足勇氣搭話,不想落了這么個下場,回去不定要如何傷心。

段錦離抱著七弦琴,就不好抱書,燕雲歌便主動接過一些,雙方揭過剛才的事不提。

雖是一則無心插曲,兩人之間氣氛卻無形里親近不少。

一路上,段錦離抱著琴又買了更換的弦,還買了不少香料,兩人回到小仙居門口時,燕雲歌身上已經掛著不少東西,她自覺自己責任已了,提出告辭。

段錦離已經走了幾步,高她三個台階,抱著琴,側目道:「姑娘便是要走,也先幫小生把東西搬進來罷。」

「你差個人來……」

「府里無人。」他開了門,先進去,轉身對燕雲歌意清清淡淡地一笑道:「姑娘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