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見死不救讓燕雲歌眼一抬,她還沒怪他拖自己下水,他反怪起她來。
她想將手抽出,他偏握得更緊,只得無奈道:「段兄言重了,對方來勢洶洶,我雙拳難敵四手,充其量技不如人罷,你說我臨陣脫逃也行,怎能說我見死不救。」
段錦離壓低聲音,「姑娘,一夜夫妻也是夫妻,你若是見死不救……」
「我怕救了,你回頭要以身相許呀。」
段錦離心頭一跳,俊容薄怒,氣得咬牙切齒,「小生知道姑娘施恩不望報,小生也絕不會強人所難,請姑娘放心!」
燕雲歌挑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他,笑得有點耐人尋味。
「這般便像你了。」
段錦離微愣,很快將心一沉,這人……
那頭剩余的黑衣人見他們還有功夫閑聊,早就怒不可遏提刀上來。
燕雲歌左閃右避,帶著段錦離後退的同時,還能險險避開對方凌厲的掌風。她知自己招數不濟,勝在內力折人,因此誰來都先送人一掌,重創對方六腑再說。
段錦離分神去看她,見她整個人冷冷清清,眼神里發著煞氣,不知怎地心跳地厲害。
對面的兵刃已逼近面頰,燕雲歌將心一狠,聚集所有內力,腦海里卻突然閃過沉穩的「不准殺人」,她臉色瞬間難看,極力收回了掌力,抬起左臂,欲擋下一刃。
段錦離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燕雲歌下腰了得,躲過兵器後,一個後抬腿,當場卸了殺手的下巴。
她低頭看了眼受傷的左臂,見他擔心,搖頭,「破皮而已,不礙事。」再看其余殺手逃竄,只剩地上兩名痛暈的殺手,問:「你不打算拷來問問?」
段錦離正眼也不瞧,「會有人收拾。你隨我來,我先替你治傷。」他伸手抓過她的右手。
她抽回手,神情淡漠,「我許久不造孽,意外在此處添了一樁,還是趕早先去趟寺廟贖罪。」說得漫不經心,走得毫不留情。
段錦離奇怪她有此舉,想也沒想地追上。
「姑娘又沒有取他們性命,何來的贖罪?」
走遠的人沒有回答他,只有突然簌簌而落的雪花,充斥在空中。
青山隱隱,群山懷抱,那護國寺依山而建,氣勢磅礴,庄穆威嚴。
春藤人也最是信佛,一大早護國寺里擠滿了來祈求來年風調雨順的百姓。
護國寺,原名大慈悲寺,始建於開國九年,本是座求子的小寺廟,規模不大,後善男信女廣積善緣,使之擴建,才有了現在這樣的龐大氣勢。
佛家思想,乃春藤的正統思想,講究前世因今世果,勸人既來之則安之。
燕雲歌對這套嗤之以鼻,在山上時就沒少因這個與師兄弟們辯駁。
她毫不避諱指出,天家借佛家堵悠悠黎民之口,不過是教人認命,以達到統治的目的。
所謂天道正統,看似神聖且神秘,實則如這護國寺的金身一樣千瘡百孔,不過是御用宮廷匠人用手比劃它的輪廓,加以鞏固和修護,卻心喜自己點石成金,妙筆生花。
佛,也不過是統治者用來愚民的傀儡罷了。
燕雲歌信命不認命,與佛有緣,卻不願結善緣,她看周圍百姓十分虔誠的模樣,除了一記嗤笑外,倒也不吝嗇幾個香油錢。
段錦離沒想到燕雲歌會真來寺廟,現下看她不時雙手合十,嘴里念誦,整個人沉靜如千年古木,頗有大師風骨。
他看得格外扎眼,也不知自己在生氣什么。
「施主,施主,您可要搖簽?」
清瘦的小沙彌每當見香客從蒲團上起身,都會拿著簽筒跑來一問。
解簽,可是寺里重要的收入之一。
燕雲歌擺手,指了指段錦離,讓他找他去。
小沙彌又眼巴巴地抱著簽筒到了段錦離身前。
段錦離隨意地抽了一支竹簽,也不看,問燕雲歌,「姑娘為何不抽一支?」
燕雲歌拂袖過後,抖落身上的香灰,雲淡風輕地道:「一百張簽文,我倒背如流,以前遇到師兄不在,還都是我去替人解簽。」
她不願提以前的事,可腦海里因為突然閃現的不准殺人,竟無法自控地不斷想起那些年。她抬頭看那金身佛像,透過肅穆的佛像,仿佛看見了多年前金身座下頂禮膜拜的身影。
那是佛祖最忠心的一個弟子。
她閉目,竟不敢去算自己有多久沒想過他。
「既如此,就勞雲歌為我解這支簽。」段錦離將竹簽送上。
燕雲歌哪有這個興致,手一指大雄寶殿外,那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正端坐在佛案前,便道:「破財消災,你今日既見血光,就別吝嗇這點香油錢。」
段錦離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老和尚那聚集著不少要解簽的善男信女,三五成群的連個站的位置都沒有,他自然不肯去擠。
他掏出銀子,晃了晃,又抬了抬下巴。
小沙彌馬上懂了意思,用冀望地眼神看著燕雲歌,巴巴地喊了聲,「施主……」
小小年紀就如此貪財,燕雲歌沒好氣地弓起手指一敲沙彌的光頭腦袋,笑罵了一句,「沒出息。」接過段錦離的竹簽,看了一眼,問,「你要求什么?」
段錦離薄唇一抿,語氣有些僵硬,「姻緣。」
燕雲歌看看簽,意有所指地念了句,「姻緣啊……」
「如何?」
「下下簽。」
段錦離臉一沉,「何解。」
燕雲歌一笑,將他手中銀子丟給沙彌,也不故作玄虛,轉身念念有詞道:「八十一簽,一月缺,一鏡缺,不團圓,無可說。」
段錦離還在想,前頭又有話傳來。
「當時初見心已系,奈何飛燕欲歸去。」
段錦離抬起眼,那道深青色身影隱隱遠去,似無法再追。
他低頭看向小沙彌。
小沙彌抱著銀子樂不可支,瞧見面前施主臉色不善,趕緊阿彌陀佛一聲,「佛說,不團圓,無可說,不強求,施主放下罷。」
段錦離氣得將銀子搶了回來。
「誒,施主,施主……」
燕雲歌跨進那香煙繚繞的十方叢林,頓時被眼前無數金裝佛像的燦爛晃眼,耳旁撞鍾聲不絕,這每撞一下便是二十文錢,都不知道是該感慨傻子多還是騙子多。
她對燒香撞鍾都沒興趣,徑直往文殊菩薩座下走去。
文殊菩薩是一切眾生在佛道中的父母,一手持金剛利劍,一手持蓮花,慈眉善目,冷眼看天下諸相。
她是入室弟子,不好過廟不入,便打算禮拜完就走,起身時,蒲團掉落下來,竟摔出了一支竹簽。
這時,段錦離進來,手上還拿著那根惱人的竹簽,身後的小沙彌眼巴巴地跟進來。
小沙彌見燕雲歌手上也有一簽,雙眼發亮來問,「施主求到幾號簽?可是要解簽?」
「不是我求來的,是我在這處撿到的。」
「撿的?」小沙彌疑惑。
燕雲歌指指蒲團,再看竹簽顯得若有所思。
小沙彌看看竹簽的編號,呀了一聲,從燕雲歌手上要來竹簽就進了內殿去找方丈,不到眨眼的功夫,又轉身出來。
「施主,施主,方丈說這是佛祖的意思。」
燕雲歌笑了聲,看來這銀子不花都不成了。她回到先前解簽的老和尚面前,欣然在大師旁邊的公德缽里,丟了一兩小碎銀。
「佛祖坐墊下看見的,大師可有解?」
老和尚熟練的接過,還沒看,就下意識地問:「求什么?」
燕雲歌笑道:「就求前程吧………」
老和尚俯首一看,呆住了。
不信,又仔細看了看,確定沒有老眼昏花,這才驚聲的問:「這簽,你們哪里來的?」
「佛祖坐墊下撿的!」一旁搖簽的小沙彌回答。
「胡說!」大師一捶桌面,「歷來簽筒里就一百支簽,簽文也就一百張。他們這號簽,連編號都沒有,怎會是本寺的?」
「啊?」旁邊還沒散去的信女都愣了。
大家一看大師手里的竹簽,上面果然連簽號都沒有。
小沙彌想不明白,猶豫著問:「師傅,您簿子里,真的沒有多一張?」
老和尚拍拍老舊而發黃的簽簿,「你們瞧!」
段錦離將簽簿拿在手上,從頭翻到尾,果然只有一百號簽。
他皺眉道:「會不會是漏了一簽?」
老和尚憤憤然:「施主,如此嚴肅的事情,老衲是不會弄錯的,寺里的一百條簽文全部是開建時高僧就定好傳下來的,原來的真本,就在那邊的偏殿,不信,你們自己去看!」
眾人順著大師手指的方向,回頭一觀,正是小偏殿。
小沙彌實在好奇,已經引路過去。
一邁過門檻,就見右邊的兩根大梁柱上,拴著一幅大布面,布面上縫制了很多小口袋。
布袋前此時赫然站著一個灰衣光頭,正在整理簽文袋。
「師哥,這里可有這簽的簽文?」
和尚接過一看,微愣,隨後道:「沒有這簽。」
燕雲歌的眉頭微微皺起來。
小沙彌在旁邊轉來轉去,邊轉邊在念:「一個,二個,三個……」
沒一會他便喪氣道:「果然只有一百個小口袋。」
段錦離彎起唇角:「未必,那就還有一個………」說著他轉到布幅後面,掀起左下角,果然還有個小口袋,順手抽出里面唯一的一張,積了厚厚一層灰的簽紙,只見上面,赫然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