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半子(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2779 字 2021-10-29

曾經榮耀過的奉國將軍府,早已門庭冷清。

燕雲歌抬頭看去,匾額之上那筆鋒銳利的一等奉國將軍府幾個字映入眼簾。

匾額威嚴,門第依舊,可惜那被捆足了一生的女子芳華消逝,笑容不再。

她曾經看不起莫蘭的顧影自憐,不滿這位生母因為一個男人磨光了靈氣和活力,她曾經為有這樣的生母感到遺憾,直到無塵說凈心,你的生母固然軟弱,卻仍敢以身奉獻,拼盡全力保你安康,反而是你被權利蒙蔽眼,被欲望裹挾著前進,不識乾坤大,不憐草木青。你總是以己度人,對他人沒有悲憫之心,凈心,你命中七殺過重,再這般意氣用事下去,你早晚……

再後面的話,她當時已不耐煩繼續聽。

她不客氣地用一句我說我母親,你又逮著機會訓我,大慈悲不度自絕人,我早晚什么?又不是我顧影自憐日日垂淚。回擊得無塵啞口無言。

她一向討厭無塵的說教,不喜歡他總是獨醒的批判她,當時意氣用事不屑一顧,自然不願去深究何為悲憫,而悲憫又有多難得。

直到看見這方威武的匾額,想到幾十年前有名嬌俏鮮活的少女趴在兄長寬厚的背上,在眾人欣羨祝福的目光中步步走向的卻是絕望的人生,她的心驟然被一雙大手狠狠捏緊。

猶如刀絞。

太疼了,想到往後的幾十年,莫蘭默默熬著無盡的孤寂,靠著對女兒的思念努力地撐著船渡過人生的小河,燕雲歌只是這般想一想,就非常難過。

她慢慢地踏上了台階,慢慢地走到了塵封的朱漆大門之前,伸手一點一點推開了大門,是沉悶地死氣撲面而來,配合著身後嗚嗚咽咽的女眷哭聲,無不都在提醒著她

她的母親去了。

舍她去了。

燕雲歌腳下一個踉蹌。

趙靈扶了一把,想勸她要不去休息一會,就聽到燕雲歌沙啞的聲音。

「吩咐下去,即刻起一等奉國將軍府脫紅掛白,請法師、設靈堂,莫家要堂堂正正為莫氏發喪。」

趙靈怔愣。

張媽趕緊擦干臉上的淚問,「大小姐,您的意思是用將軍府的名義為夫人發喪?」

燕雲歌嗯了一聲,率先進入這座沉靜多年的府邸。

張媽太驚訝了。她以為大小姐最多給夫人立盞長明燈,不至讓夫人的靈魂漂泊無依,沒想到

張媽忍不住又紅了眼。自古出嫁的女子過世,一般冠以夫姓,沒有名字。更別提和離回到娘家的女子,不說無法葬入祖墳,便是先前有子女,那也是夫家的,死後依舊無人摔盆。

大小姐此舉無異於告訴盛京的所有人,她這名長女鐵了心要為母親出頭,且莫家拿到的是議後和離,不是一紙休書!夫人的喪事辦得越體面,越能凸顯燕府無恥的嘴臉。

張媽欣慰地直掉眼淚。

不出半日,以禁軍統領出身,五次掛帥出征不到而立之年襲一等將軍爵位的莫遠,向各家府邸報了喪事。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會來,又有多少人是來看他們的笑話,他要做的是讓眾人知道他的阿蘭生是莫家的人,便是死也魂歸莫家,與那等陰險負心之人沒有絲毫關系。

昔日的燕相夫人病去,主辦喪事的竟是沉靜數年的莫家,京中的人大驚失色之余只要往深處一想,便對手上的訃文棘手起來,去了怕得罪燕相,不去又不好假裝不知。

而柳毅之一襲黑衣的來臨,打破了僵局。有心結交的百官以及過去與將軍府素有交情的人家皆派了府中子弟前來吊唁。

一時間將軍府前喪幡一片,府前車水馬龍,進出絡繹不絕。

燕雲歌換上白色孝服,腰間也系上一束茼,平靜地跪在莫蘭的靈堂前,為她燒紙。

都說二十年不過須臾,終究逃不過來處,塵歸塵,土歸土,但不是所有恩怨都能隨著人死債消。

除非燕相府敢閉門謝客永不見人,不然她母親靈堂前的這柱香,燕不離早晚要來祭拜。

舔起的火苗掩去了燕雲歌一閃而過的冷厲,很快,她的表情甚至比一些前來吊唁的賓客還要平靜,她為莫蘭念了一段往生咒,惟願她能在另外一個世界平安喜樂。

「雲之……」柳毅之上完香過來,想與她說幾句,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柳大人。」她終於緩緩地抬起頭。

柳毅之從未想過會在她臉上看見如死水一般的表情,心瞬間沉了下去,「雲之,逝者已矣,你……你無論要做什么,放心萬事有我」

「柳大人回去罷,國公府與將軍府素無往來,今日之事你打發個管事前來即可,不必事事躬親。」燕雲歌平靜地為莫蘭燒著她一筆一劃抄寫的經文,她的聲音一如往昔冰冷平淡,柳毅之卻從她不時搖晃的肩膀發現不對之處。

「你在發抖?」他突然想到這點,蹲下來與她平視,眼皮下濃重的青影以及掩飾不住的疲倦,讓他不悅地皺緊了眉頭:「你多久沒休息過了?」

「這不是柳大人該關心的。」燕雲歌不想與他爭執,緩了語氣,表情卻還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低低道:「柳大人請回罷,往後也別再來了。」

柳毅之被這油鹽不進的性子氣個不輕,可又覺得她這個樣子實在可憐,心中有火發不出,腦子也不知怎么想地,當即往她身旁一跪,接過她手里沒燒完的經文,「分我一些,我也給母親盡盡孝心。」

燕雲歌詫異地看他。

「我沒發瘋,我是你男人,也就是半子,為母親守靈是理所應當。」柳毅之面不改色說道。

燕雲歌雙眼微眯,已有殺意。

秋玉恆不顧校場考官的阻攔,一口氣跑到莫家,正見這般景象。

心心念念數月的女子伏身跪著,額頭抵著地面,她身旁有道突兀的身影也隨她一起,虔誠的跪拜。

他連忙上前,文香跪在燕雲歌身後,先看見了他,嚇得臉色更白了。她趕緊撞了撞趙靈,趙靈渾身一激靈,喊了聲,「秋世子到!」

燕雲歌面色平靜地叩首,仿佛沒聽見。

趙靈急得不行,想動手去拉燕雲歌的衣角,文香趕緊攔住了,輕微地搖了搖頭。

秋玉恆身上還穿著騎裝,自覺不妥,主動朝主事的張媽要了一身孝服,跪在了燕雲歌身旁,咚地一聲磕頭。

燕雲歌只讓他磕了三個,在他第四個磕頭下來前,雙手緊緊扶住了他的胳膊,「夠了,三個就夠了……」

少年抬眸,雙眼通紅,「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的眼瞼微微合上,似頭疼,似無奈,輕聲一句:「你不該來。」

秋玉恆心痛難當,伸手將她抱住,死死忍著眼淚,「我想陪著你,你別趕我回去。」

柳毅之又惱又怒,心里妒火中燒卻不能發作。他等著雲之推開秋玉恆,畢竟她對自己一向不假辭色,沒道理會縱容秋玉恆的出格舉動。可出乎意料的,燕雲歌只是輕輕說了句「松開」,向來清清冷冷的雙眼此刻因為疲倦,竟顯出幾分柔和來。

「你母親可知曉你來這里?」

「我得了消息就趕來……還來不及……」秋玉恆神色慌張,支支吾吾地。他當時在校場等候考試,聽到其他人眉飛色舞地討論燕相府和將軍府地這樁奇事,大驚失色下想也沒想地就趕來了,別說知會府里,此刻才想起連考試都給耽誤了。

燕雲歌這才注意到他孝服里的騎裝,眉心一攏,正色道:「與我說實話,你今日是從哪里過來?」

「我……」秋玉恆更不敢說。

柳毅之哪能放過這個機會,嘴角勾著,似好心提醒,「本官聽聞今日軍隊選拔百夫長、千夫長,秋世子得了個好出身,不經武舉,也能有幸參與選拔,不仔細著珍惜機會,怎么溜達到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