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花貼(1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623 字 2021-10-29

莫蘭的喪事最終從簡,落葬的地方取在盛京郊外,若非一場大雪覆蓋,一眼便能瞧出該是何等的風光秀麗。

地方是燕雲歌選的,莫遠起先有微詞,他更想讓莫蘭葬入莫家祖祠,不至死後漂泊無依。平靜的眉眼聽到這話,特意從季幽傳來的消息紙上抬起,星星燭火在眼里跳躍,給人異常安穩的力量。

火星卷起紙條化為灰燼,仿佛從未出現過。她揮揮余燼,語氣淡然:「於我母親來說,風光大葬還是一領席子裹身有何區別?她這一生被困得太苦,現下有機會自是往山水有情的地方去。何況,這里遠眺又能看見西北,將軍既然做好了一去不回的打算,我將母親葬在此處,你往後想帶她走也容易些。」

莫遠驚詫,很快肅起容來,語重心長道:「王相本無種,這話是對男子而言。孩子,我無意置喙你的想法,只是讓你爬到那個位置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燕雲歌認真撫摸著冰冷刺骨的石碑,表情孤傲冷肅。她突然抬頭望了望澄如碧波的天空,此時有山風來吹得她白色的孝服獵獵作響,風聲之大幾乎掩蓋去她冷靜自制的聲音。

「將軍也是如此想的么?」

「什么?」

「覺著我費盡心機,無非是為名為利為一口氣,亦或以為我膽大包天,小小女子,何足道哉!」

無人應和。

她沉默著,也不該需人去應和。

被質疑的話聽得太多,她累了,總不能一一去辯駁去自證己身。

燕雲歌的目光從雲層一點點墜落,說不出是失望,還是灰心,目光落在眼前孤寂的石碑前,仿佛看到了那張熟悉溫柔的面孔。

那人正慈愛地望著自己,抬起的手穿過風,穿過漫無目的的雪,輕輕地落在了自己的臉上。

沒有記憶中的溫暖。

是因為死了的緣故么?

燕雲歌皺眉地垂下眼,微閉著的眼角瞬時落下淚來。

沒有去擦的必要。她只在想,這個世上真的有來世么?

來世的這個人會和前世是同個人么?

現在的她又是否還要與前世的她一樣的固執己見?

最初做官的目的是為了什么,僅僅是因為母親需要一個出色的兒子,還是因為後宅的女人困惑的一生起了不甘?她居然因為莫遠的那句又能如何,急急切切地需要去想一想。

腦海里有個遙遠的聲音在此時回答:不是這樣!

不是為了扛起門楣,不是為了讓母親高興,不是為了想學以致用去搏一搏前程!

那又是為了什么!她想去問一問那個聲音。

「為暗啞者發聲,為法理而仗劍。」

那道聲音清晰堅定,甚至穿過了無窮人潮,遙遙向自己走來。

她濕潤的眼睛眨了眨,對方已經站在她面前。

是張非常年輕的臉,堅韌的目光凌厲地擊穿她此刻微弱的偽裝,更別提獵獵紅服隨風招展,意氣風發遙不可及。

燕雲歌木楞著。她想起來了,她初入官場,躊躇滿志,不出半載,意志消沉。不出家門不知女子艱難,不進官場不知男子猖狂,為官來所受到的抑挫,在深夜的酒肆里吐了個淋漓盡致,也是從那次開始,她發了狠地去鍛煉自己的酒量。

「沒有人見過佛祖,每個人卻都深信不疑,沒有人見過女子為官,卻一個兩個地喊著女人能做成什么事情!」

「益州知州的的案子分明存疑,他卻將雍縣令史屈打成招,下到大獄!沒良心的刁官,里外勾結草菅人命,就這還有人說他是好官,我呸!說我長得像個娘們一樣,不如回家奶孩子,匹夫倚老賣老,也不想想沒娘們哪里有他!」

「愚蠢的不只是男人,還有那些未開化的女人!她們就盯著後院的一畝三分地,為了留住男人不是下毒就是栽贓,居然還有給我下葯的,可笑實在可笑,我鼓勵她們讀書,她們說會識字會看看賬本就足以,我讓她們多出去走走,就是開店鋪暗里去經營生意多見識下市面也好,她們卻說婦人豈可拋頭露面,那是上不了台面的女子所為,可去他娘的!她們就知道將自身和意志完全交托給男人,也不想想一旦被棄之敝屐會是何下場……」

「風琰,該有個人去叫醒她們,去打破偏見,如果沒人去,那便由我去,我去將她們從黑暗中拉出來,賦予其光亮!我要將這頑固的世道鬧他個天翻地覆,痛快來哉!」

聽聽,多么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話。燕雲歌漸漸笑出聲來,心中抑郁卻為這年輕的聲音舒緩開來,她撫著莫蘭的石碑,溫柔低語:「起風了,下次再來看你。」

那風直吹得人左右搖晃,眯起眼。

她對著石碑三鞠躬,又敬了敬酒,將酒悉數灑在腳下的土地,看了眼尚未刻字的石碑,對莫遠緩緩說:「石碑就由將軍來刻罷。」

莫遠似乎愣了一下。

燕雲歌走前,望一眼銀裝素裹,望一眼冰雪消融,內心的傷感被這和煦的風漸漸吹散,嘴角有笑如是說:「千里江山一向間,雖得寶地,無人惦記也是空。」

都說人死皆空,可一個人的執念久了,難說不會有今世情緣未了、來生有緣相續的契機發生。

她點到即止。

說到空,腦海里又一道聲音傳來

大藏經中空是色,般若經中色是空。

若是從頭將看起,便是南柯一夢中。

那淳淳之音,是無塵。

另一頭,將軍府里。

「少爺,老太爺讓您去書房見他。」外面響起木童的聲音。

「知道了。」秋玉恆隔窗應了一聲,神情蔫蔫地整整衣冠,老實去見爺爺。

自那日從莫家回來,他懨懨似病,飲食不進,悶悶睡了兩天。若非母親相逼,就連軍中參謀的選拔也想拒了不去。

他無精打采地去考試,表現自然是不好,爺爺這會叫他過去,想是名次有了結果。

精神爍爍地秋老將軍一身居家常服坐在書案後,秋夫人擰著帕子,看著兒子從外面走進來,將心口一提。

「見過爺爺,見過母親。」秋玉恆規規矩矩地給兩人行禮請安。

秋老爺子揮了下手,「坐吧,有事與你說。」

秋玉恆生怕等會還要被打得跳起來,背脊挺直地站在書案前。

老將軍也由著他,深思熟慮下開口,「兩家事情鬧到這個地步,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對待你那媳婦……」

秋玉恆難得沉地住氣,表情不變道:「爺爺,孫兒不想休妻。」

秋夫人明顯急了,「沒有讓你休妻,你可以冷著她……」

「那也不行!」秋玉恆一口回絕,「錯不在她,我不能幫著外人去傷她的心。」

「你!」那句外人讓秋夫人的心里無名火騰起。

秋老爺子看在眼里,示意秋夫人稍安勿躁後,繼續說:「你要護著她?」

「是。」

「你憑的什么去護,將軍府嫡孫的身份,還是九品參知的官職?還是覺著自己年紀輕,熬也能熬出頭?」

秋玉恆漲紅了臉,他是這樣想沒錯,可下意識地挺直腰背,不服氣道:「他不讓我做官,我就去考武學,燕相一個文臣總不能將手伸到軍隊來,我不信我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就你那身手還想考武學,若不是我老頭子的招牌還管用,你當這次遞補里有你。」秋老爺子氣得將手上的茶碗用力一擱,濺出不少茶水來。

秋玉恆無法反駁這句,將臉綳得死緊。

油鹽不進給誰看呢。秋老將軍冷冷地盯著人,意味深長道:「別以為她嫁了進來,你就能高枕無憂,你那媳婦招人的很,便是下堂再嫁,以她的容貌和出身,誰家有不成器的兒子,娶她進來管教准能收心。」

秋玉恆心里一慌,瞬間想到了柳毅之。聽說國公府老夫人廣發花貼無人問津,不得已往六品以下的小門小戶的官員中尋找適婚的女子,若是這個時候娘子與他和離

那個瘋子會不會

秋玉恆怔了許久,半晌才從這個假設中清醒,當即跪了下來,痛下決心道:「爺爺,孫兒什么都能答應你。」

秋老爺子冷笑連連。氣他醒悟,又氣他是為一個女人醒悟,沒好氣道:「給我滾回去認真考試,年後我為你安排人,你老實跟在他身邊去軍中行走,再有任性妄為,我一准將你媳婦送得遠遠的,省得她大好年華因你蹉跎。」

話是假話,情是真情。

燕家女娃的魄力和決斷,至少能保將軍府三代無虞。他很少有看錯人,不然也不會因為她加名典禮上一個處變不驚的舉動就將人早早定下。

目前看來,能藉由她拿捏住這只野猴子一點點上進,也算異曲同工之效。

「謝爺爺,孫兒一定謹遵教誨,不讓爺爺失望。」秋玉恆只差拍著胸脯保證。

秋老爺子被氣得心口噎住,揮手想他滾出去,脫口而出的是疲憊無力的一句,「出去罷。」

待秋玉恆一走,屏風後的秋鶴走出來。

「想這潑猴懂事,我們怕還得幾十年好等。」秋鶴看著他的背影就只想嘆氣,「為他苦心鋪路,他好賴不聽,一說要休妻,就什么精神氣都來了,你說氣不氣人。」

秋鶴生氣不是沒有原因,他與燕相一向交好,現下燕家與莫家鬧得水火不容,卻是秋家夾在中間進退兩難。而就玉恆這眼界,兩家情誼再好,也要被他的意氣用事給拖累。

「不說他,你和燕相同在官場,抬頭不見低頭見,你自己心里有數就行。」秋老將軍擺了擺手,不想在說這些煩心事,秋鶴嘆了口氣,「兒子明白。」

「老爺,這年關也沒幾天,妾身手上雜事繁多,等一一忙完那邊的事情回來,妾身想將中饋交到她手中,一來看看她掌家的能力,二來借由這次過年,讓族親和手底下管事認認她。」秋夫人壓下心里的不痛快,輕聲細語地說。

府中的內務,秋鶴一向不大參與,說了句「你拿決定就好。」

秋夫人應聲離去,老將軍卻將人叫住,說:「先前的消息,蘭妃努力產下一子,大人卻沒保住,滿月之日剛好是年三十的晚上,宮里的意思暫時沒有下來,但誰知中途會不會有變故,我們還是謹慎些。」

秋夫人吃驚,這才知道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情,答應著道:「就自家人吃頓飯,不會鋪張的。媳婦等會就通知下去,讓庄子上的管事來時低調些行事。」

秋老將軍點點頭,聽得有些累了,揮手讓人下去。

秋夫人走前,耳朵細細一聽,只聞秋鶴特意壓低聲道:「父親以為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後宮里誰使的手段?」

回應他的,是一道長長的嘆息。

莫蘭的頭七未過,燕雲歌就已回戶部就值,來前她先去宮外遞了話,意外聽到兩個有意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