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鬧騰(2 / 2)

女相(NPH) 十六洲 3193 字 2021-10-29

無塵平靜地回應他:「貧僧除了會念幾句經文,身上並沒有葉宗主要的東西。」

「你倒是一貫自謙。」隨他在小幾前坐下,葉知秋視線落在那堆針線物上,眉頭輕不可見的皺起,「你自幼習文練武,有治國安邦之才,若非老和尚強收你為徒,憑你昔日王佐的本事,何至於埋沒了。良玉,難道你真的甘心偏安一隅,棄千秋基業於不顧?你們鎮西侯府看似風光,這些年來哪次不是刀鋒行走,一朝不慎便是篳路藍縷……若你願隨我去,侯府那邊我自會替你出面,至於這個孩子,你放心,我可以將半身的真氣全送予他,保他一世無憂不成問題。」

說話之人言辭有力,雙眼灼灼中難掩野心勃勃,又一個被權利蒙蔽眼的人,與她何其相似。

想到那個女人,無塵那顆早就死透的心,不可避免地苦澀又茫然。

他兩世姓白名墨,出身皆是顯貴,與前塵不同的是,今世他生來淡漠,無欲無爭。前世的白墨為了執掌天下,少年心性早已不見,他習慣謹慎與算計,習慣得不到就去毀滅,便是再喜愛雲歌,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那個位置。

而那個位置不好坐,除了無盡的算計,就剩孤寂。

無塵微一嘆氣,縱然前世諸惡作盡,輪回再生,報應一說也未在他身上應驗。不知是老天雙目已眇,還是因白墨後來的修文息武、治世安康而網開一面。

葉知秋,記憶中極為溫柔、風度翩翩的少年,如今懷著狼子野心,請他共謀大事。

到底是與她不同,無塵沉默地想著。

那個人縱然幾次渴望他出手,也大多是為了恢復經脈,至於仕途,按她的話說:這路總歸要我一個人走下去的,和尚又能幫得了我多少。

和尚,我要你干干凈凈的,做我的和尚。

無塵想得心痛,心中萬念橫生,只想不顧一切回到她身邊去,而面前的人還在等他回復,可他何嘗會做令她為難的事。

「下一局吧。」他說。

葉知秋眼見無塵擺好棋盤,越發猜不透他的打算,他是想看自己謀略如何?還是想以一局棋為賭注?

無塵說:「以一柱香為限,葉宗主若能破了貧僧的殘局,貧僧便隨你去。」

葉知秋謹慎起來,拿起黑子,指尖摩挲著棋子思索片刻,略一看全局就放了子。

無塵看到他的落子後,安然放下白子。

葉知秋想起一些往事,感慨道:「若非你突然出家,那年名揚天下的人該是你。」

無塵只是念著阿彌陀佛,不作回應。

葉知秋的聲音一低,「當年你走後,子玉每次見了我都要問你去了哪里,他總覺得你是生了他的氣才走,四五歲的孩子天天哭,哭到高燒不醒還迷迷糊糊地在求你能回來,有幾年他吵著也要出家,偷跑出去被你父親找回來打了幾頓才歇了心思。」

無塵無動於衷,落下白子後,慢聲催促,「該你了。」

葉知秋捏棋的手一頓,瞧見他眼中的冷漠在轉眼看見通鋪時整個柔軟下來,感嘆中帶著些許笑意,「你這性子還真是天生念經的料子。這些年來,也只看到你對那位燕大小姐有些許不同,還有這個孩子……是你與她的孩子么?」

他無意要打探什么,純粹是想知道這個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可聰明如無塵早在他提到燕雲歌時就已變了臉色。

燭火的光暈不時搖晃地打在二人臉上,葉知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同時他手下的棋也已無路可走,昔年才情縱橫的少年,即便是將聰明發揮到極致,卻沒人知道他一生在遇到面前這人時總是毫無勝算。

輸了便是輸了,葉知秋沒有強求,只也順著無塵的視線去看孩子。孩子的模樣白凈,一雙眼睛瞧著格外靈動,此刻正踩著一雙虎鞋在半空揮舞,是個光看著就能讓人打心底生出喜愛來的孩子。

葉知秋看了幾眼,搖頭樂道:「我問得是什么胡話,這孩子的眉眼分明全隨了她,倒是半張臉隨得你。孩子多大了?怎會生了這個病?」

大約是鬧覺了,孩子一直哭哭啼啼個不停,無塵走過去將孩子豎抱起來拍背,沒一會那雙大大圓圓的眼睛一點合上,嘴里甚至還吮著一截白白的指頭。

「快周歲了。」無塵說,語氣也輕柔了一些,「性子隨她,頑皮,鬧騰。」他將孩子又抱了一會才放回搖籃。

「你今後有什么打算?」葉知秋突然問。

無塵掖著被角的手收回,又去窗下的炭盆那提壺而來,沸騰的水聲入碗,響起的是溫潤平淡的聲音,「喝過便走吧,往後也不用再來,開了春貧僧就會換個地方。」

葉知秋接過姜湯,里頭的生姜顏色鮮艷,切得片片薄如禪羽,看得出煞費心思,他一飲而盡。

打開門,是陣陣刺骨的風爭先恐後要涌進,他不忘擋著風,再看回廊外還是連綿大雪,寒風呼嘯吹得屋檐下的燈搖搖晃晃,似滅非滅。

回頭望,僧人捧著經文靜靜地翻過一頁,平靜孤單的背影讓葉知秋覺得自己好像來過,又仿佛不曾來。

這般沉得住氣,當真不在意么。

「她在京中不好過,總想著靠自己,心氣又高……」葉知秋披上了斗篷,回頭一望,眼里是不甘心,試圖用那個女人的安危最後來搏一搏,「一個從七品,卻不少人費了心思要害她……」

他還沒有說完,那頭的回復已經傳回來,「施主有緣而來,無緣而去。世上之事,大抵又都如此,該來的自然會來,不該來的盼也無用,苦非苦,樂非樂,皆是一時的執念罷了。」

「施主,請回罷。」

一句話斷了他所有念想。

葉知秋闔上門的剎那,嘴角的笑容漸漸沉下去,他將斗笠的帽檐壓了一壓,很快消失在滿天風雪里。

無塵閉上眼,嘆息了一聲。

那句她在京中不好過,讓他心中微有些失控。他如何不知道葉知秋的打算,但那個小小的、軟軟的凈心,是他十歲起一手帶大的孩子,如這個孩子一樣,都是刻入他骨髓血液里的一部分。

朝夕相處的那些歲月,他全身心投入了的感情,哪里是她幾句狠話說放下就能放下。

「噠噠……噠……」孩子突然醒了,轉著圓溜溜的眼睛,露出一嘴不多的幾個乳牙,張開胖乎乎的雙手要求,「噠噠,抱……」

無塵的心瞬間都要化了,看著神似他母親的五官,心里再多的頹喪都能消失殆盡。

「我們回去好么?」他將孩子抱坐在自己臂彎,竟有些小心翼翼地問。

小小的嬰孩怎會回答他,他只是轉著大大的眼睛,滿眼好奇地四周亂看。

見孩子久久沒有說話,他往孩子的臉頰上親了親,成功將他的注意力轉回來,小聲說:「或許她早就消氣了,也在等我們回去,我們去尋她如何。」

孩子轉過頭來看他,小小的身子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也往他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餓……餓……」

就是不給個准話。無塵失笑,輕輕地捏了下孩子的臉蛋,抱著他認命地去熬起了米糊,溫起了每日會新鮮送來的人乳,那是他挨家挨戶求了好久才求到一位剛生產完的婦人的憐憫。

婦人的孩子沒熬過這惡劣的嚴寒,初見他一個出家人抱著個嬰兒上門討奶,以為是見到了自己苦命的孩兒,當即接過喂了起來。可惜喂了這一頓,她的丈夫就將他趕了出去,他們家中的孩子多,尚在襁褓的就有一個,最大的也不過六七歲,哪里能兼顧的了外人。

若非他每日用一捆干柴和一些山中的野果作為交換,他苦命的寶兒或許也會如那個早夭的孩子一般離他遠去,教他感激之余,也為那不幸的孩子一日三課念經超度。

「還燙,等等喝。」他將小胖手按住,省得他橫沖直撞地被爐火燙著。

小小的嘴唇癟著要哭不哭,委委屈屈的樣子叫無塵心頭發軟,又好笑又無奈。

「這么愛哭,也不知像了誰。」他拍拍孩子的屁股,又將孩子放在竹子編起的圍擋里。

被困在圍擋里的小短腿並不開心離開溫暖的懷抱,努力翻過圍擋想去尋找父親,卻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

「怎么了?」那頭大步流星地走來,這頭的小短腿努力地扶著圍擋一下子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往小幾走去,一把抓住了上面鋒利的裁剪,樂不可支地揮舞著胖乎乎的手臂,「噠噠……噠噠……」

他還只會說幾個簡單的字眼,噠噠兩字還是因為每日聽著木魚聲,耳濡目染下突然蹦出來的。

無塵眼疾手快地將剪子奪下,望著因為失去玩具而不滿皺眉的小臉,多像那個倔強的女人,他緩緩地笑出聲來,「你這般閑不住,我們去尋她如何?」

回應他的,是軟軟的嘴唇突然貼上來,是吧唧一個濕漉漉的親吻。

莫府里,外頭是無聲無息的雪下了一夜,燕雲歌披著單衣,靜靜地枯坐在書案前揉著額,夜不能寐。

……

寫著寫著突然不舍得下刀子了。

覺得就停在這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