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成玉在晚宴上喝了些酒。
他不貪杯,但身份擺在那里,遇著需要奉陪的場合,自然不能推拒。也因此,他休息得較早,外頭的燈火剛剛黯淡下來,便和衣躺下了。
樓外的雨聲持續了很久。
在不安喧鬧的氣氛中,宿成玉陷入似夢非夢的幻覺。他仿佛置身於凄風苦雨,身體里里外外都冷透了,視線迷蒙不清。恍惚間,耳朵鑽進怪異絕望的嗚咽。
嗚嗚……
嘎……咕嗚……
像女子的哭聲,有氣無力,拼命壓抑。
像怪物的嚎叫,斷斷續續,嘔吐窒息。
然後畫面亮起,他又見到了曾經的少年,背著憊懶的少女走過洛陽長街。灼熱的陽光漫天漫地,將他們的身體烤得冒煙燃燒,焦黑朽爛。
變得面目全非的姜晏,向他抬起頭來,黑洞洞的眼眶流出粘稠的血。
她在哭。
她說,宿成玉,我不想死。
震顫心魂的雷聲劈進大地,炸裂般的轟鳴硬生生將宿成玉拖拽出噩夢。他按著莫名發痛的心臟爬起來,被毫無來由的不安攪得呼吸紊亂。
這不對勁。
很久以來,他一直無法感受到情緒的大起大落,更不會有神經質的慌張。萬事萬物皆可計算衡量,就算被誰撥動心緒,也只是風吹漣漪般的動靜。
可是現在,宿成玉的確在慌張。
這種陌生的情感,像是從噩夢中攀爬出來的幻覺,又如同另一個錯亂的魂魄試圖奪舍身體。有什么在不斷催促著他出門,趕緊出門,不要滯留此地。
去哪里呢?
宿成玉踏出朱樓的時候想。
他很茫然,茫然地撐著傘,克制有禮地對宮侍解釋自己睡不著,想在雨中漫步閑游,並拒絕了宮侍的陪同。文人大抵都有類似的神經病,宮侍拿著敬佩且不解的眼神目送宿成玉步入雨幕,並未強行阻攔。
在周圍轉一轉沒什么要緊。
總歸下雨天哪里也去不了,機要禁地又有重兵把守。
於是宿成玉得以獨自散步。
說是散步,他的目的地卻很直接。
——是皇子王侯臨時休憩的軟煙殿。
因為猝不及防的暴雨,一些重要人物都留宿在此。叄皇子,奚太尉,以及……聞闕。
軟煙殿足夠宏敞。住在這里的人,彼此都打擾不到。畢竟要么是天生貴胄,要么手握大權,身邊都帶著許多自己人。
這算是某種特殊待遇。金烏苑秋狩的規矩,並不見得一視同仁。
宿成玉收了滴水的傘,向守衛輕聲訴說來意。
「我有要事欲與叄殿下協商……殿下是否方便?」
沒有來由地,宿成玉就是覺得司晨尚未入眠。並且,出於某種詭譎的直覺,他認為自己必須來找司晨見面。
真奇怪啊。
宿成玉掩下眼中的困惑與迷茫。
他果真被放了進去,由兵衛引著,來到叄皇子休寢之處。隔著門,他聽到里面細微的撲騰掙扎,耳熟的嗚咽若有若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