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他是從土里爬出來的亡魂。(聞闕身世章,(1 / 2)

落著厚厚幃帳的寢宮密不透風,繚繞的熏香幾乎化作沉甸甸的雲煙,挨挨擠擠地堆在床前腳下。

半垂的綾羅掩蓋了床榻間的身影,唯獨一只枯瘦的手臂懸在邊沿。皮貼著骨,筋脈虯結,根根手指彎曲震顫。

聞闕就守在床前,沉默地盯著那只手。看虎口與指腹泛黃的繭,青白無光澤的指甲。

大熹的帝王早已顯出油盡燈枯的跡象,如今不過是苦苦掙扎,不肯認命罷了。

命數將盡,頭腦自然愈發昏聵,對神靈的依賴瘋狂滋長。所以才變得驚惶疑慮,夜夜難眠,所以才催著聞闕與程無榮去俞縣設壇祭祀,重鑄金烏塔。

所以,才急急下詔殺黃宸,逐司晨。

聞闕微微嘆了口氣。

寢宮內沒有多余的宮侍,沒有嘈雜的驚叫和腳步聲。他站在這里,只能聽到天子撕扯般的呼吸聲,以及殿外隱隱約約的刀劍擊鳴。

「我預料過會有這么一天,但它來得還是太快了。」

爭奪帝位必有死斗,聞闕不愛走險棋,本想把這件事安排得妥之又妥。讓太子、叄皇子與燕平王鷸蚌相爭,最終陵陽公主名正言順收攬一切。

她當然是名正言順的,司應煊的親生女兒,母族有建國功勛,麾下僚屬門客眾多,又有太尉與左相輔佐。女子的身份會麻煩些,但比起毫無血緣的司瀾司晨,比起謀反的異姓王,委實占理。

然而布好的棋局突然被打亂,天子放棄司晨,走投無路的司晨狗急跳牆,決定提前篡位。

「你逼得太狠了。」

聞闕道,「司晨不會理解你的恐懼和憤怒,只當你徹底發了瘋。他必須要反,他在你這里看不到隱忍的意義和希望。」

頓了頓,「可是我知道你因何而恐懼。」

榻間的病人說不了話,只從喉間發出咯咯的氣流音。如果聞闕掀開羅帳,便能看到天子有些猙獰的面孔。他病得太重了,四肢麻木,身如沉舟,喉嚨里卡著痰,眼珠渾濁一片。

令人喘不過氣的寂靜中,聞闕的聲音緩緩流淌。

「先帝崩殂那年,大熹內憂外患,甚至到了選不出繼位者的地步。因先帝曾有皇子流落民間,於是名門士族紛紛派人尋找遺失血脈,搶著要當這匡扶正統的功臣。」

「一道人現身陰山俞縣,指認襤褸少年,稱『此子可登大典』。陰山為宿氏故里,占著近水樓台的便利,宿氏率先核准了少年身份,力保其成為新帝。」

「此道人便也因功上位,被新帝奉為國師。」

「但新帝始終藏著個世人不知的秘密。」

「他並非司應煊,而是司應煊身邊的仆從。出於野心和欲望,在真正的司應煊被找到之前,他殺死了司應煊,李代桃僵偷天換日。」

「道人的指認,究竟是不是與仆從共謀合作?」

聞闕顯然並不在乎這個疑點。

他面上蒙著淡淡的諷意。

「司應煊死在俞縣,葬在俞縣,身軀早已被井水侵蝕為白骨。新帝登基後內心不安,常受噩夢驚擾,哪怕讓國師作法鎮壓亡魂都無法解除心病。」

「建明八年,陰山郡疫病橫行。」

「天子聽信國師進言,於俞縣鎮壓屍骨的水井處建金烏塔,又挑選八十八純陰童子,八十八純陽少年,行活祭之禮。所謂『消災鎮厄,為國祈福』倒也不算說錯……」

聞闕輕輕笑了一聲。

為了消除心病不再做噩夢,也為了治理陰山疫病,天子聽從程無榮的意思鑄金烏塔——他是真的認為,疫病與真皇子有關;他也真的以為,鑄塔活祭能讓自己心安。

所以俞縣平白多了幾百條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