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西門牛怒頂吳秋香 洪泰岳喜誇藍金龍(2 / 2)

生死疲勞 未知 2093 字 2022-08-03

我看到西門金龍的臉突然變得像一張破舊的白紙那樣,他的身體也如當頭挨了一­棒­似的搖晃起來。與此同時,僵卧在地上的小公牛猛地掙扎起來。我那時自然不知道你是西門鬧轉生,我當然更不知道面對著迎春、秋香、金龍、寶鳳這些人時你心中的感受有多么復雜。千頭萬緒是嗎?金龍打了你就等於兒子打了老子是不是?我罵了金龍就等於罵了你兒子是不是?你的心情怎一個亂字了得?亂亂亂,一片亂,心亂如麻,只有你自己能說清。.——我也說不清!

你爬起來,頭分明有些眩暈,腿顯然有些酸麻。你還要撒野,但隨即就被前腿上的繩索羈絆,步伐踉蹌,幾乎跌倒,終於站定。你兩眼發紅,顯然是怒火中燒;呼吸急促,分明是悶氣難平。你的淺藍­色­的鼻孔里流淌著暗紅的血,你的耳朵也流血,血­色­鮮紅。你耳朵上的那個豁子,大概是被金龍咬掉的吧,倉促中我沒找到那塊耳輪的下落,大概是被金龍咽到肚子里去了。周文王被逼吃了親生兒子的­肉­,吐出幾個­肉­團子,變成兔子,奔跑而去。金龍吞下你的耳輪,等於兒子吃了爹的­肉­,但他永遠不會吐出來,只會變成大便拉出來,拉出來又會變成什么東西呢?

你站在院子當中,准確地說是我們兩個站在院子當中,說不清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因此也就說不上我們是蒙受著恥辱還是享受著光榮。洪泰岳拍打著金龍的肩膀說:

「好樣的,小伙子,人社第一天就立了大功!你機智勇敢,臨危不懼,我們人民公社就需要你這樣的好後生!」

我看到金龍的小臉上有了紅暈,洪泰岳的表揚,顯然使他很激動。我的娘走到他身邊,摸摸他的胳膊,捏捏他的肩膀,滿臉的神情表示著兩個字:關切。金龍不領這個情,躲開娘,身體往洪泰岳那邊靠攏。

我用手擦著你鼻子上的血,對著人群大罵:

「你們這些土匪,賠我的牛!」

洪泰岳嚴肅地說:「解放,你爹不在,我就把話對你說。你的牛,撞傷了吳秋香,她的醫療,你們要承擔。等你爹回來,你立即跟他說,要他給牛扎上鑷鼻,如果再讓它頂傷了社員,那我們就把它處死。」

我說:「你嚇唬誰呢?我是吃著糧食長大的,不是被人嚇唬著長大的。國家有政策,當我不知道?牛是大牲畜,是生產資料,殺牛犯法,你們無權殺死它!」

「解放!」母親嚴厲地呵斥我,「小孩子家,怎么敢跟你大伯這樣說話?」

「哈哈,哈哈,」洪泰岳大笑幾聲,對眾人道,「你們聽聽,他的口氣多大啊?他竟然還知道牛是生產資料!我告訴你,人民公社的牛是生產資料,單­干­戶的牛,是反動的生產資料。不錯,人民公社的牛即便頂了人我們也不敢打死它,但單­干­戶的牛頂了人,我立馬就判處它死刑!」

洪泰岳做了一個非常果斷的姿勢,仿佛他的手里持著一把無形的利刃,只一揮手就能使我的牛身首分離。我畢竟年輕,爹不在,心中發虛,嘴巴笨了,氣勢沒了。眼前出現恐怖圖景:洪泰岳舉起一把藍­色­的刀,將我的牛斬首。但從我的牛的腔子里,隨即又冒出一個頭,屢斬屢冒,洪泰岳擲刀逃走,我哈哈大笑……

「這個小子,大概是瘋了!」眾人交頭接耳,議論著我不合時宜的笑聲。

「他娘的,什么爹就有什么兒子!」我聽到黃瞳無可奈何地說。

我聽到緩過氣來的吳秋香痛罵黃瞳:

「你還好意思張開你那張臭口!你這個縮頭烏龜,你這個孬種,看到牛頂我,你不救我,反而往前推我,要不是金龍,我今天非死在這個小牛魔王角下不可……」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射­到我哥臉上。呸,他算什么哥!但他畢竟與我一母所生,重山兄弟的關系難以擺脫。在眾多注視我哥的目光中,吳秋香的目光有些異樣。吳秋香的大女兒黃互助的目光脈脈含情。現在我自然明白,我哥那時的身架子,已經初具了西門鬧的輪廓,秋香從他身上看到了她的第一個男人,她說自己是丫鬟被­奸­,苦大而仇深,但事實的真相,並非如此。西門鬧這樣的男人,是降服女人的魔星,我知道在秋香的心目中,她的第二個男人黃瞳,只不過是一堆黃|­色­的狗屎。而黃互助對我哥的脈脈含情,則是愛情初萌的表現。

你瞧瞧,藍千歲——我不太敢呼您為藍千歲——您用一根西門鬧的­鸡­芭,把這個簡單的世界戳得多么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