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慶喜訊社員燃篝火 偷學問豬王聽美文(1 / 2)

生死疲勞 未知 3595 字 2022-08-03

爺兒們,或者是哥兒們,大頭兒藍千歲用北京痞子般的口吻對我說,接下來讓我們共同回憶那個燦爛的深秋,那個燦爛的深秋里最燦爛的日子。那一天,杏園里紅葉如丹,天空中萬里無雲,高密縣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養其豬」現場會在我們西門屯大隊杏園養豬場召開。這次會議在當時被譽為創造­性­的工作,省報發表過長篇通訊,與這次會議有關的幾個縣、社­干­部,被提拔到更高一層的位置上,這次會議載入高密史志、更成為我們西門屯歷史上的光榮。

為籌備這次會議,西門屯大隊的社員,在洪泰岳的帶領下,在金龍的指揮下,在駐隊­干­部、公社革委會副主任郭寶虎的指導下,已經沒日沒夜地准備了一個星期。幸好時當農閑,地里已沒有庄稼,全村忙會也不至於誤了農時,但即便是三秋大忙季節也沒有關系,那年頭政治第一,生產第二,養豬就是政治,政治就是一切,一切都為政治讓路。

從得到全縣養豬現場會要在這里召開的消息那一刻起,整個村庄便沉浸在一種節日的氣氛當中。先是大隊支部書記洪泰岳在高音喇叭里,用興奮的腔調宣布了這個喜訊,接著全屯的百姓便自發地走上街頭。那時刻已經是晚上的九點多鍾,國際歌的旋律已經在喇叭里播放完畢,往常的日子里,社員們即將上炕睡覺,村西頭王家那一對新婚夫­妇­就要開始­性­茭,但喜訊激動了人們的心,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你為什么不質問我:一頭豬,在杏園深處的豬圈里,如何能知道村子里的情況?實不相瞞,那時候,我已經開始了夜間跳出豬圈、視察豬舍、與那些沂蒙山來的母豬打情罵俏、然後漫游村庄的冒險生涯,村子里全部秘密,盡在我掌握之中。

社員們點燃燈籠火把走上街頭,幾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意。社員們為什么如此高興?因為在那個年頭里,只要哪個村庄成了典型,就會有巨大的利益滾滾而來。人們先是聚齊在大隊部的院子里,等待著支部書記和大隊的頭面人物出場。洪泰岳身披著夾襖,站在明亮的汽燈光芒里,發自內心的喜悅使他的臉光奪目,猶如一面用砂紙打磨過的銅鏡。他說:社員同志們,全縣「大養其豬」現場會在我們屯召開,是黨對我們的關懷,也是黨對我們的考驗,我們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籌備好這個會議,並借這次會議的東風,把養豬工作推向一個新的高峰,我們現在只養了一千頭豬,我們還要養五千頭豬,養一萬頭豬,等我們養到兩萬頭豬時,我們就進京去向毛主席他老人家報喜!

書記講話完畢,人群還聚著不散,尤其是那些正當青春佳期、­精­力無處發泄的青年男女,恨不得上樹下井,殺人放火,與帝修反決一死戰,這樣的夜晚如何入睡?!孫家四個兄弟,沒經書記許可就沖進辦公室,把那套封存日久的鑼鼓家什從櫃子里拿出來,從來就不甘寂寞的莫言,雖然處處招人厭,但他臉皮厚,不在乎,事事都摻和,他搶先把鼓背在身上。其余的年輕人又從櫃子底下翻出了鬧「文革」的旗,於是,一支鑼鼓喧天、旗招展的隊伍就上了街,從街東頭游行到街西頭,又從街西頭游行回街東頭,嚇得槐樹上的老鴰狂叫驚飛。最後,游行隊伍匯聚到杏園養豬場中央。在我的豬舍西側、在那二百問沂蒙豬舍北邊,在那塊曾經醉倒過沂蒙野豬刁小三的空地上,用那些因建豬舍而砍伐的杏樹枝權,莫言膽大妄為地點起了一堆篝火。火苗子熊熊,生出獵獵風聲,散發著燃燒果枝的特有香氣。洪泰岳起初還想訓斥莫言,但看到青年人繞著火堆又跳又唱的熱烈情景,他自己也忍不住地跳了起來。人們歡天喜地,圈里的豬驚心動魄。莫言不斷地往篝火里添加樹枝,火光照耀得他的臉光奪目,宛如廟里新刷了油的小鬼。我雖然還沒正式加冕為豬王,但已經在群豬中樹立了威信。我用最快的速度,向每排豬舍中的頭一間豬舍中的豬傳達了消息。我對第一排第一問豬舍中的那五頭豬中最聰明的母豬藍菜花說:

「告訴大家,不要害怕,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我對第二排第一間豬舍中那六頭豬中最為­阴­險的閹豬野狼嗥說:

「告訴大家,不要害怕,我們的好日子來啦!」

我對第三排第一間豬舍中那五頭豬中最美麗的小母豬蝴蝶迷說:

「告訴大家,不要害怕,我們的好日子來啦!」

蝴蝶迷睡眼惺忪,憨態可掬,我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它的腮幫子,使它發出了一聲尖叫。然後我便克制著幸福的心跳,跑到第四排第一間豬舍對著那里邊那四頭號稱「四大金剛」的閹公豬們說:

「告訴大家,不要害怕,我們的好日子來了!」

四大金剛迷迷糊糊地問我:「你說什么?」

「大養其豬現場會要在我們這里召開,我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我大聲吼叫著,疾跑歸舍,在沒有稱王之前,不願意讓人們知道我夜晚出游的秘密。盡管他們知道了也攔不住我——我已想好了起碼三條自由出入豬舍的妙計——但還是裝愚守拙為高。我疾跑,盡量躲避著篝火的光芒,但幾乎無處躲避,這一把沖天大火,把整個杏園都照亮了,我看到奔跑中的我——未來的豬王——渾身發亮,如同穿著貼身的綢緞,像一道流光溢的閃電,在接近豬王之舍時飛身躍起,用兩只靈巧得可以私刻公章、偽造美元的前爪抓住杏樹下垂的枝杈,身體線條流暢宛如紡錘,借著樹枝的彈­性­和身體的慣­性­,超越了牆頭、降落在我的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