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離(1 / 2)

別離

王府的女官在山腳下侯著,迎了岑三娘,換了轎上山。

錦屏山在隆州城江對岸,山如翠屏,連綿起伏,號稱嘉陵第一山。山上有佛寺,也有道觀,還有間書院。

岑三娘想著尉遲寶珠的­性­情,估計坐下來吃茶聊天的時候少,特意換了件淺綠的紗質胡服,還讓饅頭選了匹溫馴的馬帶著,備了小弩,帶上一大包調味品。打算在林子里尋幾只兔子啥的獵了燒烤。

錦屏山並不高,半個時辰就到了頂,繞過一­干­佛寺道觀,直奔後山。

後山一座矮崖下的平地上搭著幾頂白­色­的帳蓬,崖間山泉滴落成潭,倒是個野炊的好地方。

隔幾丈遠就站著王府的侍衛,將這一片地方圈了起來。

隔著潭水就是樹林子,岑三娘下了轎,聽到樹林里傳來馬嘶人聲,知道王府的侍衛在打獵。見饅頭幾個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岑三娘笑道:「等見過王妃,你們便玩去。只不許走遠了。」

「是。」饅頭大喜。

「三娘!」尉遲寶珠從大帳里出來,走了幾步站定,望著岑三娘微笑。

她穿著淺紅­色­的大袖對襟曳地長裙,挽著百花髻,chā著步搖金釵。病了半年,身材纖細苗條。大概是少曬了太陽,膚­色­比在長安時顯得白了許多。娉婷行來,頗有幾分翩然嫻靜的味道。

岑三娘苦笑,尉遲寶珠轉了­性­子,她也穿錯了衣裳。

她笑著走過去,曲膝行禮。

尉遲寶珠伸手將她拉了起來嗔道:「你怎么一個人?」

岑三娘一愣,嘴里順口答道:「國公爺去打點回京的土儀,想著咱倆說說私房話,就沒陪我來了。」

尉遲寶珠挽了她進帳,岑三娘心里又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進帳,就看到滕王一襲青衫,手里端了杯葡萄酒,慵懶無比的斜靠在引枕上。

岑三娘垂眸曲膝:「見過王爺!」

「起吧。」滕王連眼皮都沒抬,淡淡的說道。

尉遲寶珠拉著岑三娘在側座坐了,笑盈盈的說道:「想著你們快要回長安了,總要請你們坐坐。此處無人,又是以我的名義下的帖子。王爺不方便與國公爺同游,便想了這個法子。沒想到弄巧成拙,國公爺竟然沒來。」

岑三娘微笑道:「他來不來有什么打緊。我也正想去王府和你辭行的。」

她悄悄的睃了滕王一眼。

滕王似笑非笑的回看過來。

她趕緊低下頭,繼續和尉遲寶珠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

滕王在,有什么私房話也不方便說。尉遲寶珠拉著岑三娘說了一會兒,覺得差不多了,就轉頭對滕王道:「王爺,後山崖滴泉甚是清幽,我領三娘去逛逛。」

「莫玩久了。陽光不至,­阴­寒之地呆久了對身子不好。」滕王沒有反對。

尉遲寶珠高興的應了,拉了岑三娘出了大帳。

從小道繞到後山崖邊走了片刻鍾,就到了崖底潭邊。山崖往外突出,山壁朝內縮進,擋住了陽光,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上水滴如線,叮咚落入潭中。崖底擺有石桌石椅,崖壁上還有摩崖石刻,刻了不少游人的詩句。

女官在石桌椅上鋪了墊子,捧了香爐,上了茶。熱情的請了阿秋和逢春去不遠處的小帳坐。

岑三娘點了點頭,兩人就隨女官去了。

王府跟來的侍女也退到了一旁侍侯。

香爐里龍涎香的氣息被風一吹,味道沒那么濃郁。尉遲寶珠挽了袖子,輕盈的分茶點茶。

岑三娘望著她,感慨的說道:「當年在尉遲府斗­鸡­,我根本想不到你還能坐下來點茶。」

尉遲寶珠回憶著在家做姑娘時的美好,眼神閃動著朦朧奇異的光,輕聲說道:「我爹娘都不是世家望族。跟著先帝得了爵,建了家業。我是老來女,娘在世時,不知給我請了多少教養嬤嬤。只盼著能將我養成嫻靜知禮的貴女。三娘,你說我這樣子,像么?」

岑三娘聽著,就有幾分心酸的感覺。昔日活潑直率的尉遲寶珠嫻靜了,柔弱了,她卻沒有想誇她的心思。

一杯點好的茶放在她面前,浮沫聚而成珠,轉瞬消散。

「多的花樣我也不會,就嵌個自己的名字。其實是因為聚顆珠子簡單。」尉遲寶珠咯咯的笑了起來。

岑三娘等到浮沫散去,淺啜一口。眉心微皺:「好苦!」

尉遲寶珠笑得更加開心,俏皮的說道:「換成別人,那里敢說王妃的茶苦!哦,如果靜姝在,她也會照實說。靜姝……也該定人家了吧?」

靜姝和李尚之定了親。岑三娘握著茶盞的手停滯在半空。離開長安時,靜姝說,不要告訴尉遲寶珠了。

都知道如果沒有皇帝賜婚,李尚之和尉遲寶珠也許會捅破了那層暖味,繼續發展下去吧。

「我從前雖不長心眼,卻也不是個傻的。」尉遲寶珠輕輕說道,眼瞳里散發出一層璀璨的光,又帶著淺淺的溫柔,「我知道兄嫂是想讓我相看杜九哥。斗­鸡­時,李二哥卻站在了我身邊。杜九哥的眼里只有你呢。我就拉李二哥去比箭。原對他沒什么心思,只想讓兄嫂知道我對杜九哥沒相看上而己。他箭術極好的,卻讓著我。他看我的眼神與別人不同。我再粗心,心里卻是極明白的。」

岑三娘不好意思再瞞下去,放下茶盞,低聲說道:「我離開長安時,二舅舅和靜姝定親了。我怕你難過,所以沒說。」

「別,三娘。我真心為他高興。這幾年他不娶,我知道……」尉遲寶珠聲音哽咽了下,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只盼著我的家人,朋友都過得好。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回了長安說與我爹聽,讓他找人畫了像燒給我娘瞧瞧。」

她眼里噙著淚,拼命的眨著眼睛,不肯讓它落下。

岑三娘就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放心吧。我還會說給靜姝聽,讓她吃驚一回。」

尉遲寶珠就笑了:「好!還有我嫂子,四娘都有身孕了,聽說二哥去西征軍做了督糧官,打西突厥時間長著哪,你回去好生勸她,心情莫要大起大落。我日日誦經,二哥定會逢凶化吉的。最擔心我爹了,他是粗人,心思卻極細膩。告訴他莫要擔憂我,嫁出去的女兒,是別人家的人了。怎么過,都由著我吧。」

就點了杯茶,說了一會兒,侍女就過來催請:「王妃,王爺吩咐過了,這地方­阴­寒,你的身子受不住。」

岑三娘也同意,起身道:「走吧,曬曬太陽身體好的快。」

尉遲寶珠起了身,攜著岑三娘的手歉然的說道:「早知道我寫封信悄悄告訴你,讓國公爺陪了你來。這樣,咱倆還有時間單獨多說會兒話。如今王爺在,把他撂在一旁也不好。」

岑三娘笑道:「我不是吃了你一杯茶,和你說著話么?見你大好我就放心啦。」

尉遲寶珠睃她一眼道:「你明明是換了胡服想和我騎馬來著,可惜我卻想著你見我騎馬時多了,想讓你瞧瞧我學了規矩後的斯文模樣。記著我的話,一定要告訴我爹去。」

「好,知道啦。定讓長安城的貴女們都知道,尉遲府的三小姐如今已有王妃風范了。」岑三娘打趣道。

兩人進了帳,滕王拿了卷書在看,淡淡的問道:「都聊了些什么?瞧你今天高興成這樣。」

「我不說你還不是知道。你的侍女都是長著千里耳的。」尉遲寶珠嗔道。

滕王幽深的目光就看向岑三娘。

岑三娘心里一突,笑道:「聊以前做姑娘時的日子。斗­鸡­騎馬­射­箭。那會兒王妃樣樣嫻熟,我卻一概不會。」

滕王沒有繼續問下去,拍了拍手掌。

帳外就有侍女端著一盤盤菜進來。

「侍衛們在林子里獵的。自怡穿了胡服,下午也帶著侍衛去林子里散散心。」滕王淡然的說道。

岑三娘趕緊拒絕:「我是覺得上山游玩穿胡服輕便,大熱的天懶得騎馬,玩出一身汗不爽快。」

尉遲寶珠抱歉的說道:「都怪我穿了這身衣裳。午後我要睡會兒,三娘你去玩就是。」

「午後我也有習慣歇歇,就不去了。府里正在打點行李,飯後我就家去。」岑三娘借機說吃過午飯就告辭的話。

「錦屏夕照極美,三娘,你陪我看過再走可好?你這一走,就再也見不著你啦。」尉遲寶珠出聲挽留,眼里帶著幾分哀求。

岑三娘心里嘆息,笑道:「那好吧。」

悄悄看過去,滕王斯文的吃著,像是胃口極好,對兩人的對話沒放在心上的樣子。也許,真的只是想借這里清靜和她與杜燕綏辭行。也許,是她想多了吧。

用過飯,岑三娘帶著阿秋逢春去了給自己搭的帳蓬。饅頭帶了侍衛在帳外守著。

她仍有些不放心,叫來饅頭道:「你叫名侍衛回府報訊,就說我陪王妃用過晚飯再回府。」

饅頭去了。不多會兒回來稟道,說看著侍衛騎馬下了山。

意思是沒有人阻礙。岑三娘這才放了心。

午睡後,尉遲寶珠也醒了。

她不讓岑三娘陪,叫她自個玩去,還打趣說晚餐就指望她了。

岑三娘見滕王還坐在帳子里看書,一副不打算去狩獵的模樣。留下來陪尉遲寶珠,三個人坐在帳蓬里,怎么都覺得怪異。就應了。

「把我弓箭拿來。」尉遲寶珠吩咐身邊的侍女。

她拿起弓箭遞給阿秋,對岑三娘笑道:「我特意帶來送你的。我從小到大用習慣的弓,最適合女子用了。你千里來一趟,我思來想去,還是送這個給你合適。」

那柄弓比男人用的弓小一半,兩側雕了鳳,鳳頭還銜著顆珠子。保養的極好。握在手里剛剛好。

岑三娘拉了下,笑道:「我正好沒有自己的弓箭。多謝您了。我會珍惜的。」

她翻身上了馬,留下了逢春。帶著也換了胡服的阿秋和饅頭等人,騎馬進了樹林。

走了一會兒,她回頭,遠遠的能瞧到崖下白­色­的營帳,瞅不見人了。這才停住了馬低聲說道:「饅頭,你派兩人四周看看動靜。」

饅頭極是機靈,見她臉­色­不對,叫了兩個侍衛去望風,靠近岑三娘道:「少夫人,有什么不對勁么?」

岑三娘將手里的弓遞給他,輕聲說道:「王妃今日神情舉動都異常。這弓並不是她從小到大用習慣的。是我二舅舅送她的。你仔細瞧瞧,這弓有什么異常沒?」

饅頭拿起弓在手里拈了拈,從頭摸到尾,搖了搖頭道:「沒有。」

「你看這壺箭呢?」岑三娘解下鞍旁的箭壺遞過去。

饅頭只看了一眼道:「少了一枝。」又拿起來一枝枝瞧過,倒空了箭,拿起箭壺又細看,還是搖了搖頭,「沒東西。」

「也許她只是想讓我物歸原主吧。」岑三娘嘆了口氣,拍馬走到林間一塊空地,下了馬,「你讓兩人去打幾只野­鸡­野兔啥的交差就行了。」

阿秋在地上鋪了氈子,岑三娘就坐下來等著。

大概過了一個時辰,兩名侍衛拎了五六只野味回來。聚在空地里等著。

估計時間差不多了,岑三娘這才又上了馬,領著眾人出了樹林。

崖下的帳蓬已經拆了移到了崖頂上。

有侍衛在原處候著,引著她上了山崖。

山崖邊圍起了一道布圍子,侍衛道:「王妃說此處夕照極美,人多便失了味道。請杜夫人獨自去。」

布圍外面點了篝火,搭了幾座小帳。

岑三娘見和里面的大帳相距不過數丈,王府的嬤嬤女官侍女們都站在布圍邊上侯著。就吩咐阿秋和逢春也留在外頭,給饅頭使了個眼­色­,走了進去。

繞過背靠眾人設的帳蓬,岑三娘就看到滕王負手站在山崖邊。她腳步停了停,發現四周沒有人,探頭看帳里一看,尉遲寶珠也不在。岑三娘深吸了口氣,望著滕王的背影沒有再移動腳步。

「她身體才好,嚷著累,我囑人送她回府了。」滕王聽到了她的腳步聲,頭也沒回的說道,「過來,陪我看錦屏日落。」

尉遲寶珠不會連招呼都不打就走。定是滕王的主意。

他只要想,就會想盡一切辦法。岑三娘腳步往前移了幾步,停在滕王一丈開外:「妾身今日是來陪王妃的。王妃身體不適回了王府。妾身也不方便與王爺獨處。告辭。」

「我能殺了你帶來的所有人,擄了你,順便告訴杜燕綏你進林子打獵,被狼叨走了。」滕王慢慢轉過身,淡淡的說道。

「為什么?」岑三娘沒有說信,也沒有說不信。眼里沒有驚恐害怕,平靜的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