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1 / 2)

兒子

秋季,隆州城未見黃葉凋零,山水一派蔥蘢青綠。墨齋小說網沒有告知岑家來接船,黑七先行上岸雇佣了幾輛馬車,朝著滕王新搬遷的宮苑行去。

駛得近了,遠遠就看到無數的亭台樓閣自山間樹木中露出紅牆飛檐。錯過隆州城窄小的街巷子和最多兩層的樓宇,只覺得眼前一亮,清貴之氣撲面而來。

到了宮門,仰頭就看到長長的青石階,那些樓台殿宇都隱沒於長階背後。杜燕綏忍不住嘀咕了聲:「這聲勢。心寬點的說聲奢靡。心窄點的怕是會覺得王爺心高了。」

岑三娘暗暗嘆氣。話都是兩頭說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討不了皇帝的好,想怎么挑你的不是都有說法。她只盼著能順利的接了兒子和府里的人,早日離開。

不多時,有王府的屬官和女官迎了出來,直稱二人為:「孔先生和孔夫人。」

杜燕綏連爵位宗族都不要了,假死歸隱,原來的名字就用不得了。蘇定方和幾位有著能直奏密折上達天聽的人萬萬不敢隱瞞皇帝。

高宗撤了抄封蔡國公府的旨意。又下旨說兩人雖死,杜燕綏的兒子尚在世。道如有一日杜氏子認祖歸宗,這爵位仍叫他繼承。

大家心里都明白,這是皇帝感念杜燕綏一路相助,留了條路。大度的表明態度,皇帝顧念舊情。如果杜燕綏想回去效力,就是死里逃生的說法。

一路走到今天,杜燕綏仍嘆了聲:「皇上宅心仁厚。」

你要玩消失,朕不攔著。還給你把後路都留好,你混不走了,還回來做你的蔡國公。岑三娘覺得,皇帝能做到這一步,還是算不錯了。

坐了轎子上山,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停了下來。

「王爺在崖邊閣里作畫,兩位請自去。」屬官和女官站在一方矮牆外,不再進去。

杜燕綏攜了三娘的手進去,遠遠的看到崖邊起了座亭閣,四面無遮擋,中間擺了方碩大的畫桌,滕王穿著件青­色­的長衫,正在作畫。

山崖不高,下方恐有溫泉,一片霧氣蒸騰涌出。閣邊種有不少花草,溫暖的氣侯下反季開著花。中間還有幾只藍­色­的蛺蝶飛舞。

「秋天還有蝴蝶?」岑三娘驚訝不己,脫口而出。

聽到聲音滕王擱下了筆,順手扯了張畫紙鋪在案幾上,回身看向兩人:「正是這奇景,才叫本王在這修了畫亭。再冷上幾日,便沒了。」

他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著的手上,眉毛挑起:「孔先生?」

杜燕綏松開岑三娘的手,一本正經的抱拳行禮:「在下孔方,拜見王爺!」

滕王卟的笑出聲來,見岑三娘掩­唇­忍笑,指著杜燕綏直搖頭:「既然來了,就住上幾日吧。」

岑三娘趕緊說道:「你們聊,妾身去見見兒子。」

見過了,就要接走,從此就再不會踏足隆州了吧?滕王心里這樣想著,仍點了點頭,「你去吧。」

岑三娘行了禮,退了出去,由女官陪著重新上了轎。

等岑三娘走了,滕王才走到一旁的交椅上坐了,感慨道:「你倒是放得下。」

杜燕綏在旁邊坐了。他知道滕王這聲感慨的份量。放棄一品國公爵,放棄宗族,連姓氏都改了。不要官爵便罷了,不認祖宗就驚世駭俗了。

「當時只是聽到祖母過世,皇上又聽信流言抄封國公府,一時激憤。」杜燕綏笑了笑,「後來,卻是尉遲寶樹趕來說了番話。」

他停了下來,抬頭看向滕王,笑嘻嘻的說道:「好在三娘是個愛財的。抄封國公府時把貴重細軟都打成包袱帶走了。手里有糧,心中不慌。能養得起兒子和仆­妇­隨扈。過點閑淡日子倒也不錯。」

杜燕綏沒說尉遲寶樹說了些什么讓他下令的決心。滕王迎著他明亮的眼神,明白他的意思。遠在征西軍的尉遲寶樹消息靈通,多半是得了尉遲老國公和尉遲寶林提點。自己在宮里有耳目,又和武後有舊。得到了消息不會比尉遲寶樹晚。

杜燕綏才做幾年國公,手里能有多少銀子?都能養得起兒子和下人,過閑淡日子。滕王知道他是在勸自己。

「平定西突厥後,皇上異常興奮。連先帝都沒做到的,在他手里辦成了。史書上留下濃墨重的一筆。高興之余連開三天宴。頭風發作,比往日更為厲害,最惱火的是看奏折總是頭暈眼花。自五月起,皇後就進了宣德殿,與新提拔的中書令尚書令同時協同處理政務。你到玉門關時是五月,尉遲寶樹告訴你的旨意是皇上最後一次親自擬詔。」

滕王淡淡的說道。

果然。

杜燕綏嘴­唇­微翹,帶出一絲譏諷。武後辦事利索,眼花看不清奏折的皇帝只需要坐在龍椅上聽她和中書令尚書令回稟,照上意擬詔。時間久了,只怕皇帝無聊,再遇上頭風發作。政務就­干­脆讓武後與兩位宰相直接辦了,挑重要的回稟。皇上無奈的放權,又舍不得自己無權。怕是對武後又忌憚起來。又想起他的忠心了。

回到長安蔡國公府。然後,又卷進是帝後之爭中么?杜燕綏累了。原先還想著做個閑散國公逍遙度日。明擺著不可能了,他又不是野心勃勃想立足朝堂揚名天下的人。自然就選擇了遁走。

失去了母親,再失去祖母。杜燕綏不想再失去岑三娘。長這么大,他就沒為自己輕松活過。眼下又有了三個兒子,他一人不穩,不僅連累宗族,還要連累黃口小兒。何必呢?

他怔忡的想著心事。滕王也想著心事。

兩人沉默了坐了好一陣。滕王才開口打破了安靜:「我一直等著這一天。」

杜燕綏一驚。等哪一天?

一抹凄涼染上滕王的眉尖:「你八歲多就跟在本王身邊,應該知道我和承乾交好。我是他的皇叔,年紀卻比他小很多。父皇過世,母妃也走了。太子待我比他的親兄弟還好。是我唯一的親人……最終晉王坐上了那個寶座。謀逆?太子因此被先帝殺了。迎了先帝的才人,就不是謀逆了么?我看不起他。在太極宮時看不起他。他進了大明宮後,我還是看不起他。我順著他的意,幫著武氏一步步剪除掉先帝留下的老臣。廢了得世家擁護的皇後。我一直等著這一天。武氏終於做了皇後,羽翼漸豐。我可以罷手了。走到這一步,武氏絕不會為了情愛甘心放棄權力。讓他們自個兒斗去吧。做了皇帝也守不住,相信承乾在九泉之下看著都會笑。」

說到這里,滕王笑了起來,揶揄的問杜燕綏:「是不是一直以為本王想要去坐那把椅子?」

就為了廢太子承乾?杜燕綏端詳著滕王,笑了起來:「好罷。皆大歡喜不是正好?時辰不早,我急著去瞧兒子。生出來我還沒見到過呢。」

「去吧。」滕王也不留他。

杜燕綏走後,滕王起身走到畫桌前掀開了蓋在上面的紙。畫里百花怒放,蛺蝶翩躚。花叢中一名垂紹少女婷婷玉立。俯首嗅花,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滕王痴痴的看著這幅畫,腦中不自然的想起鼓樓上為他送行的武媚,又想起了船長初見岑三娘的霎那。

山間青樹環繞,這處院落已偏離了宮苑的中柱線,顯得分外清幽。

岑三娘出了轎子,看到院門站著的國公府侍衛,不覺一愣。

「夫人!」兩名侍衛激動不己的上前行禮,目光越過她看向她身後。

「爺一會兒便來。」岑三娘知道他們的心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微微一笑,毫不遲疑的走了進去。

院中一棵高大的榕樹遮蔽了院落的天空。秋日的陽光灑下來,在地上碎成片片金­色­的斑駁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