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賀顧撲了個空,只得又帶著手下,快馬加鞭原路往回趕,最後終於在京郊追上了恪王。
賀顧知道皇帝特意私下囑咐他,便是暗示他尋個由頭,直接在路上了結了這個禍患,若是真的將他押解回京,再想在京中殺了恪王,文武百官御史台納諫,只會麻煩重重。
但這一次,賀顧卻鬼使神差的沒能下手。
這也是上一世賀顧第一次沒有聽從太子的命令,也是因為這一次明面順從,實則抗旨,太子終於開始對他產生了忌憚之心。
賀顧追上恪王時,恪王輕騎簡從,一身黑衣,帶了頂帷帽,侍從只說恪王殿下有哮症,汴京又正值三九,殿下受不得天冷風大,只能以帷帽遮擋。全網首發.
恪王竟然一見之下,便猜出了賀顧的來意,問他:「侯爺可是來拿本王的?」
賀顧沉默著沒回答。
他不回答,恪王也不惱,只淡淡道:「或者說,侯爺是奉皇兄之命,來取我性命?」
賀顧被他道破來意,卻松開了掌心攥著的長刀刀柄。
……曾經的三皇子,現在的恪王殿下看起來實在羸弱,完全不像是能威脅帝位之人。
太子登基後,已然是想法子弄死了繼皇後,二皇子和其生母元貴妃這對母子,也一起上了路。
如今只剩下這么一個病弱的兄弟,竟也要趕盡殺絕。
賀顧看著帶著帷帽,在雪中不住輕咳的恪王,新帝的多疑和狠戾,第一次讓賀顧心中產生了幾分畏懼。
他不由得開始想,日後新帝坐穩了皇位——
又會不會對他這個,有著從龍之功,手握重兵的臣屬露出獠牙?
賀顧沉默良久,道:「新皇登基,王爺卻未曾在三十日內上奏賀表,已被眾臣參劾王爺大不敬之罪,我不過是奉命押解王爺回京,聽候發落罷了。」
恪王似乎愣了愣。
「你不殺我?」
賀顧的唇在寒風中有些干裂,只道:「王爺多心了。」.
賀顧便這么押送著恪王回了京,長刀刀柄攥了整整一路,卻始終未曾出鞘,等到了京城,大雪紛飛的三九寒天里,人人露出的鼻子耳朵都凍得通紅,可他手心里的汗水,卻竟然多到讓他握不穩刀柄。
刀,還是未曾出鞘。
賀顧這一路心中糾結著,口上卻和恪王攀談了不少,一談之下,他才發現這位一直留在金陵的病弱王爺,竟然也是個見地不俗,頗有才學之人。
賀侯爺甚至發現,他和恪王二人在許多事上的觀點,都十分相似,一時竟然還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
若是他沒有這副病弱身軀,太子的皇位,恐怕就不止要和裴昭臨相爭了——
賀顧想及此處,才猛然想起,這人可是他所追隨主君,如今的眼中釘肉中刺,他卻和人家無話不談,相見恨晚,不由得失笑。
心中暗覺有些諷刺。
恪王畢竟是皇族,盡管被問罪,但朝廷還未發落,也不能苛待,旨意下來前,只需將他在京中的別院圈禁,重兵把守,無詔不得出。
賀顧送他進那別院前,恪王在帷帽下微微低了低頭。
賀顧這才發現他在看自己握著刀柄的右手。
「啪嗒」。
一滴剔透汗珠從他虎口落了出去,落在積的厚厚的雪地上,硬生生砸出一個被融化了的小坑。
賀顧卻松開了刀柄。
恪王頓了頓,道:「……今日之恩,本王必當永生不忘。」
賀顧自嘲的笑了笑,道:「王爺言重了,顧不過奉命而為,於王爺何恩之有?」
他轉身正要離去,恪王卻在他身後又低聲喊了一句。
「……子環。」
賀顧頓住了腳步,心中一時有些五味雜陳。
何其可笑……他少年與太子相交,如今太子登基為帝,再叫他的字,他只覺得遍體生寒,可押解恪王回京不過短短兩日,恪王叫他的字,他卻覺得如此自然。
賀顧頓下了腳步,並沒回頭。
「王爺還有何事?」
「……」恪王沉默了一會,聲音低的只有他們二人能聽得見,「……我皇兄並非值得追隨之人,子環好自珍重。」
賀顧輕笑一聲,道:「王爺此言,不覺得太過於交淺言深了嗎?」
恪王卻沒有因為他帶著譏諷的這句話著惱,反而又補了一句:「……他日若有機會,你能將兵權交還皇兄,勿要戀權,性命為重,盡早下野。」
賀顧卻只是輕聲哂笑,微微搖了搖頭,他轉身躍上馬背,一勒韁繩,看著恪王道:「王爺還是多為自己操心,好自珍重吧。」
語畢雙腿夾了夾馬腹,策馬帶著浩浩盪盪的一隊人馬離去。
天地相交,白茫茫一片,恪王看著他的背影離去,雪地上卻只剩下長長一串斑駁的馬蹄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