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1 / 2)

皇宮,攬政殿。

皇帝坐在御案前,面無表情的垂眸看著手里的折子,越看面皮越是微微抽搐,殿下的王庭和王老大人垂首躬身站著,一聲不吭,宛如一尊雕像。

攬政殿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折子看完最後一行,皇帝長嘆了一口氣,把手里的折子合上,攥在手里,他長嘆了一聲,閉目靠在身後龍椅上,仰著頭一聲不吭……

神情似乎頗為疲憊。

半晌,他才緩緩道:「……給王老賜座吧。」

殿中的內官連忙應是,動作麻利的搬來一張長椅,王庭和先是拱手躬身謝了恩,這才轉過身坐下。

皇帝道:「王老年紀這樣大了,這趟去江洛二地,主持重建的差事,本不該分派給王老,叫你奔波勞碌,只是朕如今最信得過的,這朝中也最是實心用事,叫朕能放心將這么重要的差事,交到手上的,卻也非王老莫屬。」

「卿一趟遠行,辛苦了。」

王庭和聞言,剛坐下去的屁股還沒捂熱乎,又連忙「騰」的站起身來,胡子顫顫巍巍的拱手道:「陛下此言,臣豈敢當得?為陛下分憂,為朝廷效力,是臣分內之事,且陛下相信老臣,願將這等關乎民生大計的差事,交給老臣,是臣之幸,老臣雖然年邁,身子骨也還沒到快散架的地步,不過是跑一趟罷了,豈敢言一句辛苦?」

皇帝嘆道:「是啊,賑災重建之事,關乎國計民生,江洛二地水災,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自災起,眾臣工和朕都是操碎了心,江慶自古富饒、洛陵更是我朝太|祖龍興之地,朕滿心只想著如何賑災、如何叫二地休養生息,可有的人……不僅在此緊要關頭,不叫朕省心,還想要借此機會,發那喪良心的國難財!」

皇帝越說越氣,說到最後已經是聲色俱厲,他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來,把手里的折子「啪」一聲甩在御案上,怒道:「八月他們非要叫太子做這次水災的宣撫使,朕還只道這些人不過是如孟博遠那樣,腦子拎不清楚,指望著用水災這差事,給他撈個功績,雖然用錯了主意,也是擁戴儲君,心眼不壞,可如今王老去了這趟江洛回來,朕才知道其中竟然有這么多的污糟事!若是朕當初聽了他們唆使,真的叫太子去了,這些事朕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了?!」

「朕還說他們腦子拎不清楚,如今看來,倒是朕小瞧他們了!他們哪里是腦子拎不清楚,他們可拎的太清楚了,只要去的欽差是太子,太子仁和寬厚,這些個爛事,是不是就都給他們一筆揭過,既往不咎了?!」

皇帝說到最後,許是心中激盪太過氣惱,扶著御案掩拳重重咳了幾聲。

王庭和見狀嚇了一跳,忙道:「陛下還請息怒,萬勿因這些人傷了聖體啊。」

皇帝勻了兩口氣,擺手道:「朕沒事,王老不必擔心,此番還要多虧卿一趟遠行,將這些個蛀蟲一一給挖了出來,否則朕遠在京城,江洛二地這些事,朕還不知道何時能知曉。」

王庭和道:「陛下一片苦心,只是這些人雖有自己心思,又借著賑災之名、貪墨朝廷錢糧,中飽私囊,的確罪大惡極,論罪當誅,只是……他們推舉太子殿下,也是因著拿准了殿下脾氣仁和,想要借此蒙混過關,這些人打著利用太子殿下仁厚性子的主意,心里卻各有各的算盤,也是各為其事,可太子殿下……其實無甚過錯,殿下今年已經受過一回罰,若再受責,恐怕……恐怕叫百官猜測東宮不穩,陛下聖眷不再……」全網首發.

「國本動盪……臣只怕會波及前朝,弄得人心惶惶,還請……還請陛下息怒。」

皇帝沉默了一會,忽然道:「……那王老,又可否知道,這些人心里的算盤是為誰打、所為之主……又是誰啊?」

王庭和一怔,道:「這……」

皇帝淡淡道:「元兒是朕親自冊立的東宮儲君,朕心中自然有數,朕自己的兒子,是什么心性,朕豈能不知?」

王庭和聞言,心頭猛然一跳,心知自己剛才失言說錯話了,連忙從長椅上站起身來,跪下道:「臣多言僭越了,是臣老邁昏聵,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這才面色稍緩,沉默了一會,道:「王老平身吧,朕也不是怪罪於你,只是太子如今在這個位置上,實在是容易被居心叵測之人誤導,他是朕的長子,以後更要從朕手里,接過我大越朝的江山,朕豈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想錯了事,走岔了路?」

王庭和這才叫旁邊的內官扶著,顫顫巍巍的站起了身,拱手道:「陛下一片苦心,用心良苦,是老臣淺薄了。」

皇帝道:「……罷了,卿也是一片忠直之心,並無錯處,朕知道王老為人品行,豈會怪罪你?」

王庭和抬著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正要說話,殿外一個小內官卻隔著殿門輕聲道:「陛下,王掌事從宮外回來啦。」

皇帝一怔,道:「哦,忠祿回來了?快叫他進來。」

殿外的內官道:「是。」

王忠祿這才帶著一個小內官,小步踱進殿門來。

皇帝看他回來,緊鎖的眉宇這才稍稍松了三分,笑道:「怎么樣,叫你去看這樁奇案,回來說與朕聽,如何?可曾看得分明了?」

王忠祿連忙帶著身後的小內官,一齊跪下磕了個頭,道:「陛下吩咐,老奴自然不敢怠慢,已是看得分明了。」

皇帝道:「說來聽聽,這案子判的如何了?齊肅可查的清楚了么?朕給珩兒的那道聖旨,可曾頒旨了么?」

又轉頭對坐著的王庭和道:「今日有樁稀奇案子,正好正事說的累了,王老也可一道聽個稀罕。」

王庭和連忙應是。

王忠祿見狀,這才側頭對身後的小內官低聲道:「還不說給陛下聽?」

那小內官似乎有些緊張,但顯然早有心理准備,雖然臉色微微發紅,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卻還是順了順氣,將今日汴京府衙門里,長陽候家那樁曲折離奇的家事案子,娓娓道來。

這小內官聲音柔和卻不尖細,嗓音十分悅耳,且他用詞精到,每每說到緊要之處,如那魏王氏是如何掏出了金步搖、賀老侯爺如何震驚、言家二老是如何出現在衙門外、賀家二郎又是怎么一番入情入理的自白打動眾人、甚至連言老夫人如何指責萬氏,都給一字不差、繪聲繪色的轉述了一遍。

小內官口才頗佳,再加上這樁案子的確曲折離奇、出人意料,他說的跌宕起伏,聽得皇帝和王老大人,也是如同親臨那衙門,忽而眉頭輕蹙,忽而面色舒展,皆是入了神。

最後小內官說到齊大人接了三殿下遞過去的折子,發落了賀南豐,道:「……衙門口的百姓們,聽了陛下旨意,更是跪了一片,山呼萬歲,連連稱贊陛下聖明哩!」

皇帝心知這小內官多半是為了哄他開心,有些言過其實了,但也不戳破,只是微微一笑,道:「齊肅這樁案子……辦得倒還算過得去。」

又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從前沒見過,朕瞧著面生,口才倒是不錯。」

小內官叩首道:「奴才齋兒,是王掌事的徒弟,以前是在殿外灑掃伺候的,是以未曾進過殿門來。」

王忠祿笑道:「這孩子口才好,是以今日老奴得了陛下吩咐,便想到了他,他定然比老奴說的要有趣的多了。」

皇帝道:「既然是你的徒弟,朕看著也還機靈,以後便許他進殿伺候吧。」

齋兒面上一喜,連忙叩首謝恩。

皇帝道:「忠祿,你等先出去片刻。」

王忠祿垂首應是,這才帶著齋兒和殿內的幾個內官,關上殿門,一塊出去了。

皇帝斂了面上笑意,沉默了一會,道:「王老,可覺得朕對長陽侯的懲處,過於重了些?」

王庭和心中一動。

確然,寵妾滅妻,對勛貴官宦人家而言,的確是顛倒倫常的丑事,賀南豐雖然有過,但皇帝奪爵這處罰,的確是有些太重了……

而且看現在帝王的這個反應,顯然皇帝自己心中也是清楚的。

天子對長陽侯如此嚴苛,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葯,本來誰也不知道,但他此刻卻特意留下了自己,還這樣問他,那就意味深長了。

只是王庭和經過剛才說錯話的教訓,現在已經謹慎多了,自然不敢多言,只到:「陛下重禮儀、重倫常,長陽候不修私德,也是咎由自取,老臣以為,陛下對他的懲處,並無不是之處。」

皇帝道:「這樁案子的監理之權,原是珩兒來和朕說了,想給駙馬和他弟弟出頭,朕才給了他。」

「如今珩兒幫賀顧出了頭,收拾了他那惡毒繼母,也因珩兒和朕求的旨意,賀顧先承了侯府爵位,朕聽說,賀顧幼時得卿開蒙教誨,以卿對賀顧的了解,他可會知恩圖報啊?」

王庭和愣了愣,回過神來,心頭猛然一跳,不由得微微抬頭,恰好對上了御座上皇帝幽深得目光。

此刻攬政殿殿門緊閉,殿中光線有些幽暗,皇帝高高端坐於御座之上,他面上雖然在笑,卻笑的十分意味深長,王庭和事君多年,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他話里層層疊疊,那些不曾言明的意思/

……這位陛下,每一個決定,都自有他的深意……他謀算城府亦是不淺,否則也不能走到今天這位置上。

賀南豐年初才從承河平亂回京,論理身上還有功績,陛下因著家事奪了他的爵,傳給他兒子賀顧,此舉定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究其原因……

王庭和斂目拱手低聲道:「老臣有幸,幼時替駙馬開蒙,雖也只領著他讀過幾本書……但駙馬秉性純良忠直,並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定然會……會記得三殿下對他和他弟弟的恩情,銘感五內,不會輕忘。」

皇帝嘆道:「王老是他恩師,想必所言不會有錯,若真能如此,那就最好了。」

「……江洛二地官場,雖有卿此行,替朕摸了個底兒,只是整肅慣常,還另需一人前去,不可半途而廢,朕有意遣珩兒前往,卿覺得怎么樣?」

王庭和道:「三殿下雖然性情柔和中正,然則從今日長陽侯家一案看來,也是不缺決斷魄力、且能秉公、實心用事的,陛下聖明。」

皇帝道:「那就這樣吧,今日談的也差不多了,王老也辛苦了,回家歇息去吧。」

王庭和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行禮謝了恩,這才轉身退出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