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1 / 2)

東宮。

自年初太子觸怒君父,被皇帝責罰,在東宮思過了半年,許他觀政崇文殿的恩典也收了回去,便是後來解了禁,卻也仍然遲遲未曾重新恩准他回崇文殿觀政。

但太子找到裴昭珩、賀顧二人的時候,身上穿著的卻是儲君朝服,再看看這個時辰,明顯是剛下了早朝,從崇文殿回來,看來皇帝現下,是真的對這個兒子徹底消了氣,也對東宮緩和了顏色,這才重新許他崇文殿觀政了。

進了殿內,東宮的宮人招呼裴昭珩與賀顧坐下,奉了茶水點心、蜜餞果子上來,太子這才捧起茶杯,看著裴昭珩笑道:「都說南有金鼎春,北有銀松露,金鼎春得喝開春第一道才有味道,這銀松露就正好相反了,恰是如今這個時節的,滋味才最上乘,孤近日來機緣巧合之下,得了一些,三弟和駙馬不妨嘗一嘗?」

見裴昭珩和賀顧捻起茶盞蓋子,都抿了一口,他才笑問道:「如何?不賴吧?」

裴昭珩放下茶盞,站起身來道:「皇兄所賜之茶,自然是再好不過的,臣弟……」

見他要拱手行禮,賀顧也連忙後知後覺的放下茶盞,要跟著謝恩,卻叫太子站起身來,將他和裴昭珩一道扶住了,道:「欸,三弟和駙馬這么客氣是做什么?喝杯茶也值當你兩個這般戰戰兢兢,孤有那么難相處嗎?」

又看著裴昭珩,頓了頓,低聲道:「孤與三弟,同出一個外家,你我本該分外親厚,孤至今還記得,小時候三弟還在京中時,咱們一起在坤承宮花園里堆雪人,總是三弟堆得最大最好看,只可惜……後來三弟得了哮症,離京養病,一去竟然就是十年……」

神色間不免傷感了幾分。

太子儼然一副懷念舊日時光,心中無比思念幼弟的仁厚長兄模樣/

賀顧卻看的心中發冷,太子對三殿下究竟是個什么態度,可以說這個世界上除了太子自己,沒人會比他賀顧更清楚了。

太子還是那個太子。

裴昭元道:「好在如今三弟也回京了,咱們兄弟二人,可別生疏了才好,前些時日孤一直不曾得空,也沒尋到機會找三弟來孤宮中歇一歇,談談天,直到今兒才叫你來喝茶,三弟不會怨孤吧?」

裴昭珩道:「皇兄言重了,臣弟豈敢。」

太子這才笑著又招呼他們重新坐下,道:「只可惜,今日好容易把三弟逮來我這里,卻也跟你聚不了幾天了。」

裴昭珩沒說話,賀顧聞言微微一怔。

太子道:「今日早朝,瞧父皇意思,看來是有意將主持江洛水患後河堤重建、賑災撫民一干差事,托付給三弟了,估摸著今日三弟與駙馬回公主府沒多久,便能接到內官傳旨了。」

「這些日子,朝堂上總為此事爭吵不休,御史台一波人,成天念叨,說什么三弟年紀太輕、資歷尚淺,不足以委此重任,攔著不要父皇下旨,豈不知父皇心中自有主意,他老人家既然看中了三弟,自然是有道理的,豈輪得上他們指摘?」

「這些日子他們蹦躂的歡,孤卻沒跟著摻和過,孤心中只覺得三弟年紀雖輕,也是明達干練之人,江洛這份差使,旁人能行,三弟怎么就做不成了?孤倒覺得宣撫使一職,需得督建河堤,調度調配朝廷賑災錢糧,最是需要耐心細致,沉得下性子,思來想去,三弟豈不正合適?他們要反對,孤倒還要給父皇上了折子,力保舉薦你去呢!」

裴昭珩聽了太子這話,面上神色未動,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賀顧卻是微微一怔。

來路上他本來還在因為前世過往,身體克制不住的發抖,這一世和太子對上的次數屈指可數,賀顧也還沒完全克服心理陰影,好在有三殿下握了他那一把,才叫賀顧緊綳的神經稍微松了一些,恢復了平靜。

他又開始琢磨起,太子這一趟忽然叫三殿下和他來喝茶,葫蘆里賣的究竟是什么葯?

這一世雖說因他重生,許多事的走向都和上輩子不同,比如他與長公主成了婚、比如賀老頭被奪了爵……只是這兩件事,賀顧還能想明白,直接原因是他。

可上一世一直養病在金陵的三殿下忽然回京,陛下召他回來時,說的是三皇子身子已經好多了,賀顧看著,裴昭珩的身子確實也沒什么大礙,雖說偶爾見他會掩拳輕咳一兩聲,倒也沒什么大影響,再加上如今皇帝又要派他去江洛賑災……這些都與前世的走向,大相徑庭。

他也想過,究竟因為什么才導致了這些差異,但卻實在沒想明白,也只得既來之則安之,先靜觀其變。

直到今天太子找上了他們。

是了……他怎么忘了,如今三殿下回京……對太子而言,裴昭珩自然就不再是上一世那個病體孱弱、遠離京城、無足輕重又沒什么威脅的弟弟了,三殿下畢竟和太子一樣都是皇後所出,便是在朝中並無根基,可畢竟也是皇帝的親兒子,將來要封王的,三皇子既然重返了汴京、就勢必要影響京中勢力分布……

裴昭元那樣精明的人……

又怎么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

太子見裴昭珩沒回答,也不著急,只笑道:「三弟是不是也聽了些傳聞,說有人上奏反對父皇遣你前去,推舉孤去做這個江洛宣撫使?」

「其實只要能妥善賑災,好好主持重修河堤,誰去都一樣,孤並未打算與三弟相爭,三弟若是聽了這些混帳話,可千萬莫當真,這些人目光短淺,他們說的話,實在不必介意,別因此傷了你我兄弟情分才好。」

裴昭珩道:「臣弟並未聽過這些傳聞,也知皇兄胸襟寬闊,不會計較這等小事,皇兄多慮了。」

太子笑道:「那就最好了,這趟你去江洛,孤倒不擔心你差事辦不好,只擔心若是太過操勞,會不會累及三弟的身子?這事說起來倒是孤的不是了,三弟身子不舒服,孤也沒幫上過什么忙,倒是駙馬與三弟同住一府,需得處處打點,才操了不少心吧?駙馬這個姐夫,做的要比孤這兄長體貼的多了。」

賀顧聽他忽然提起自己,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茶杯揖道:「都是瑣事,不足掛齒,太子殿下言重了。」

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他雖然垂著頭,卻明顯感覺到太子的目光在他臉上頓住了,似乎試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來,賀顧聽到太子低低笑了一聲,道:「哦?是嗎?看來三弟與駙馬……倒是相處的不錯啊?」

賀顧一怔,他上輩子跟隨了太子多年,本能的便聽出了太子話里有話,但仔細想又想不出來他到底想問什么,只得干巴巴道:「三殿下……三殿下是臣的小舅子,如今借住公主府中,臣自然需得上心些。」

他話畢,太子沒答話,但那種被他死死盯著打量神色的感覺,卻又叫賀顧渾身不自在,那滋味兒如同被一條毒蛇當作獵物盯上了,太子久久不挪開目光,他也不敢抬頭起身,背後漸漸起了一層冷汗。

正在此刻,裴昭珩卻忽然抬步走到了賀顧身前,不著痕跡的擋住了他,賀顧聽見三殿下站在他前面,淡淡道:「勞皇兄替臣弟擔心了,只是臣弟身子已好多了,江洛二地離京城也不算遠,去一趟沒什么要緊。」

太子這才挪開目光,又恢復了那幅春風化雨的模樣,他朗聲笑了笑,道:「那就最好了,三弟在金陵養病這么久,可把母後擔心壞了,回頭叫母後知道,孤光顧著賑災之事,跟父皇攛掇著叫你又辛苦一趟,萬一累壞身子,孤可怎么和母後交差?」

又道:「駙馬也起來吧,之前總聽聞你是個性子爽朗活泛的人,怎么孤見你兩回,成婚那日、今日、你倒一次比一次謹慎小心了?現下只有咱們三個,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謹。」

賀顧這才硬擠了一個笑容,謝了恩站起身來。

太子轉回目光,看著裴昭珩道:「三弟遠行在即,孤有句話,本不該說,只是心中還是有些不放心……」

裴昭珩道:「皇兄但說無妨。」

太子頓了頓,這才道:「雖說那些個言官不分青紅皂白納諫反對確實討厭,只是他們說珩弟如今年紀尚輕,這倒也是事實,珩弟此行,需記得……咱們雖然是父皇的兒子,身份不比常人,但也不能逞皇子威風、要以大局為重,若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得虛心學習,行事不要太過操切急躁,傷了大局、傷了和氣。」

「三弟若做了宣撫使,那便是欽差,代表著皇家顏面,父皇是仁君,咱們做兒子的也該仁和寬厚些,你行事稍稍和緩幾分,日後自然有人承這份情,記得你的好處。」

太子這話說得已然是十分意味深長,遲鈍如賀顧,都咂摸出了點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