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1 / 2)

周圍人聲喧囂混亂,賀顧的耳朵和腦海也跟著一塊嗡嗡作響,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感覺自己連站都站不穩了,更不必說思考。

那個從宗山回來的人,說了什么?

他說……蓮華寺里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可是瑜兒姐姐還在那里……這怎么可能呢?

半晌,賀顧的力氣才慢慢地重新回到了身體里,眼下宴已然是行不成了,席上一片混亂,都在圍著昏過去的陳皇後探看、幫忙,而那個從宗山回來,口無遮攔的在大庭廣眾之下,通傳報信的漢子,則正被皇帝叫來的侍衛往下拖。

賀顧腳步頓了頓,走到他面前,攔住了那幾個拖著他的侍衛,道:「你們先等等。」

他是駙馬,這幾個侍衛自然識得,面面相覷了一會,果然停下了動作,沒有繼續往下拖那個傳話的漢子。

賀顧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面無表情的如同拎小雞崽那樣,把這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從地上硬生生拎了起來,懸到了半空中,那漢子被這么吊著,一張臉憋得通紅,賀顧卻視若不見,只冷臉看著他,寒聲道:「……你是誰的人?」

他這句話問的沒頭沒尾,那漢子心中也不免猛地打了個突,險些就要露了異色,以為自己哪里露了馬腳,還好他早有心理准備,這才沒露怯,雖然被賀顧拎的呼吸困難,墜在半空中,卻還是憋紅著臉道:「小人……小人隸屬十二衛,奉皇後娘娘之命,前往宗山探看長公主殿下安危的!」

賀顧面無表情道:「哦?既然如此,你是十二衛哪一衛的?」

那漢子愣了愣,半晌才答道:「小人……小人是十二衛螣蛇麾下……」

賀顧拉著他的衣領,拽得離自己近了三分,嘴角掛了一絲冷笑,道:「放你娘的屁,忽悠人也不知道編個像點的,螣蛇麾下統統都是輕功絕頂,哪有你這樣體型的?房梁都能給踩塌了,你是看不起爺,欺爺面嫩,不說實話是不是?」

那漢子看著這忽然變了臉的少年駙馬,不由得怔了怔。

雖說他這身份的確有假,早晚要被戳破,但他也沒想到會這般快,這般容易就叫一個計劃外的人一眼識破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繼續細思,卻忽然感覺身子一輕,百五十來斤的成年男子軀體,竟被人如同甩一根輕飄飄的柳枝那樣,被掄到了空中,短短兩息就被一個過肩摔扔到了地上,這漢子瞬時感覺胸脯傳來一股劇痛,骨節斷裂的「咔吧」聲從身體里傳出來,他眼前一黑,喉頭腥甜,險些就要噴出一口血來。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

然而這還不算完,不等他反應,左手便被人一腳狠狠踩住,右臂也叫人朝後一拉,活脫脫卸的脫了臼——

賀顧踩著他的背,冷冷道:「爺問你最後一次,你是誰的人,宗山的事是不是你胡謅的?」

那漢子疼的眼冒金星,額頭上冷汗不要錢一般、大滴大滴的落,卻還是咬著牙道:「小人……小人冤枉,小人不曾胡謅,宗山……蓮華寺的確遭了馬匪劫掠,一個活口不剩了,蓮華寺中血流成河、屍橫遍地,都是小人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

賀顧道:「你親眼看到的,你親眼看到長公主殿下了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說殿下不在了,殿下便真的不在了嗎?」

那人咬牙顫聲回答道:「駙馬爺說的輕巧……那些……那些姑子……還有跟著長公主殿下一同去的宮人,都是死無全屍、血肉橫飛、小人又如何能辨得出……哪個是長公主?」

賀顧卻仿佛沒聽到他話里的「死無全屍」「血肉橫飛」這些個聳人聽聞的詞,只喃喃道:「那就是沒看到,沒看到就可能還活著,姐姐吉人自有天象,一定還活著……」

誰知那被他按住的漢子,聽了他這幾句低聲囈語,卻還不罷休,竟道:「……可雖然看不清面貌,但我等也尋到了穿著與長公主殿下相類的半具女屍,看身量便是殿下無誤,整個蓮華寺都遭了毒手,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獨善其身?」

賀顧驟然面色大變,目眥欲裂的怒道:「你放屁!你放屁!」

那漢子也是個人物,這般被摔得肋骨折斷,嘴角滲血、胳膊也被卸了一截,卻還是不松口,仍要咬死了長公主已然死無全屍,絲毫沒有一點膽怯模樣,道:「都是小人親眼所見,豈敢欺瞞駙馬,屍體成了那個樣子,根本帶不回京來,長公主殿下與宮人、姑子們那般慘狀,死不瞑目啊!小人們萬般無奈,也只得就地掩埋在宗山腳下,這都是小人親身所歷,小人敢以性命擔保,絕無半句虛言!」

他說的真切,又這樣敢以性命做保,賀顧便是再不願意相信,心中也不由得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他紅著眼眶怒道:「你們憑什么把她埋在宗山!我才是長公主的夫君,你們憑什么把她一個人留在那!」

……不!他不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眼下什么都還沒看見,他絕不信姐姐不在了!

賀顧把那漢子往地上狠狠一貫,對旁邊的侍衛道:「這人身份有假,告訴陛下一定要嚴查,不可輕放了他。」

轉身便快步行出了布宴的宮殿殿門。

征野見狀,也連忙跟在後面,小步跑著追了上來,此刻席間一片混亂,一時竟也無人注意到駙馬離了席。

賀顧腦海一片空白,幾乎失去了所有的思考能力,他游走在一種瀕臨失控的瘋狂和極度理性冷靜的交界處,他面無表情,臉色卻是一片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衣袖下的手指也顫抖了一路。

賀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宮門口的,除夕夜里,數九寒天,天空中飄著細雪,征野在背後叫了一路,一直在問他要去哪兒,賀顧卻恍若未聞。

行到宮門口,今晚入宮赴宴的勛貴家中仆從車馬多等在此,賀顧問也不問,悶頭就一把搶過了個正和旁邊人談天的小廝手里馬匹的韁繩。

那小廝愣了愣,正要沖上來攔阻,卻被征野拉住了,征野苦著臉道:「哥哥勿怪,這位是慶國公主府的駙馬爺,我們家駙馬爺他……」

可他話沒說完,余光瞥到賀顧拉了馬疆,便又嚇得連忙道:「一會我再與哥哥賠禮!」

語畢就去扯那馬屁股上的尾巴,苦著臉道:「爺您這是做什么啊!」

賀顧勒了馬疆,轉頭看了他一眼,征野本以為自家侯爺已經在發瘋的邊緣了,不想竟然卻瞧見他笑了,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笑完了他才道:「還不撒手!馬尾你也敢拉,不怕它尥蹶子,把你給蹬殘了?」

征野心中浮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只問道:「爺這究竟是要去哪兒?」

賀顧道:「我去一趟宗山,我不信她死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便是姐姐真不在了,我是她的夫君,怎能留她一人在宗山腳下那樣苦寒之地,我要帶姐姐回來。」

征野心中不妙的預感竟然應驗成真了,當即大驚失色道:「這怎么成,這大半夜的,消息也不一定是真的,您就一個人,今兒還穿的這樣單薄,宗山那么遠怎么……」

只是賀顧顯然已經紅了眼,根本什么都聽不進去了,他沒耐心聽征野絮叨,只怒喝道:「你讓開!」

征野被他吼得嚇了一跳,手里的馬尾巴也沒拽住,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賀顧卻已經揚了馬鞭,雙腿狠狠一夾馬腹,絕塵而去了。

征野險些沒嚇得栽個跟頭,還好被後面那個,方才不知道哪家的、被他們家駙馬爺搶了馬的倒霉小廝扶住了,問道:「沒事吧?」

征野倒是沒事,那馬離他頗遠,也沒踹著他,可他此刻卻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急的團團轉、腦門冒汗、簡直是六神無主。

怎么辦?怎么辦?

駙馬爺就這么去了,他找誰去?

如今長陽侯府的主子就是賀顧,也沒人能管的了他,皇後娘娘剛才那副樣子,宮里也鬧得人仰馬翻,更不好在這個關頭去給陛下添亂……

可駙馬爺就那么去了,今日宮宴殿中燒了炭火暖和,爺穿的也不厚實,可出了城往宗山去一路向北,天還下著雪,這樣冷,怎么辦?怎么辦?

征野想來想去,才發現簡直求告無門,去叨擾駙馬爺的外祖父母,言家二老也不合適,他們已經上了年紀,征野也怕他們擔心……

他心知駙馬爺比驢還倔,根本不可能勸回來,眼下他也只能趕緊回公主府去,找人帶著衣裳行李去追他。

征野正准備再借匹馬,趕緊回公主府去,然而他還沒轉身,卻迎面瞧見一行車馬朝宮門行來。

裴昭珩原本是來不及,趕在這一晚上回京的。

賑災的事兒直忙到了臨近年關,本來也是回不來了,可他記掛著宮中孤身一人的陳皇後,也始終記得臨行前,和賀顧說過,要一起吃年夜飯的承諾。

還是一路風雪兼程的趕著回來,還好緊趕慢趕,終於還是在除夕這一夜,順利抵京了。

雖說看時辰,除夕宮宴應當已經行了一半兒了,和子環的年夜飯……也只剩了一半。

但裴昭珩掀開了車馬簾子,剛下了馬車,抬目便在宮門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怔了怔,道:「……征野?」

征野好容易借到了馬,拉著馬疆正滿面著急准備跨上馬背,轉頭就看到了他——

當即鼻頭一酸,簡直眼淚都快要下來了。

心道,三殿下,您可算回來了,出大事兒了,出大事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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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向群山路漫漫。

賀顧騎著馬,腦海一片空茫,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視野里,只有那落滿了厚厚積雪、馬蹄印斑斑駁駁、望不見盡頭的官道。

夜太深了,路也太黑了,官道上馳騁著的,只有一人一馬,除了賀顧,再也沒有旁的半個人,半點聲音。

胯|下馬兒飛馳,賀顧聽著那馬蹄落在雪地上,發出悶悶的「噗噗」聲,一時也有些恍惚。

這變故來的太快,太猝不及防,太像是一場夢。

……怎么可能呢/

老天爺讓他重生一場,讓他嘗到了上輩子從來沒嘗過的……情愛滋味,叫神仙一樣的瑜兒姐姐出現了他的世界,讓他知道了什么是一見傾心、牽腸掛肚,什么是非她不可,什么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他甚至不知多少次在心中發了誓,此生除了瑜兒姐姐,他再也不會多瞧旁的女子一眼。

怎么會有這樣好的一個人,怎么會有叫他這樣喜歡的一個人呢?

他們是喝了合巹酒、拜了天地的夫妻,要白頭偕老、要舉案齊眉、要生死相許的。

賀顧甚至覺得,是自己上輩子實在活的太慘、太窩囊,老天爺才會叫他重活一世,又賜了他這樣一段美滿姻緣。

他和姐姐才剛剛成婚沒多久,還不曾為她描眉弄妝,為她穿衣篦發,不曾和她一起逛花燈會、不曾和她一起看中秋的月亮、雖然他們可能不會有孩子,可他還等著瑜兒姐姐以後和他一起看著誠弟成婚,看著容兒出嫁,他還盼著能一家人團圓喜樂,幸福安康呢。

可眼下卻告訴他,這些都沒有了?

告訴他……長公主死了?

……那老天爺要他重活這一世做什么?

老天爺在耍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