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2 / 2)

只是右手頓了頓,抬起來拍了拍他的肩,已示寬慰。

三殿下回眸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么。

二人變這樣又守了陳皇後一整日。

到傍晚時,顏之雅又給皇後施了一回針,皇後便又醒了一回,這次仍然是折騰的不行,又哭又鬧,狀若瘋狂,聲音和樣子都十分駭人,顏之雅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三殿下幫忙強按著灌了葯,又給劈暈了。

賀顧看的嘴角抽搐,忍不住問道:「……這樣硬灌,葯真的能喝下去嗎?」

顏之雅一邊把針收回去,一邊道:「吐還是會吐一些的,但好歹能喝下去一點,比沒有強。」

天色將暗,賀顧雖是駙馬,卻也畢竟是外男,不像三殿下是陳皇後親兒子,他不好留宿芷陽宮中,便告辭先回了公主府。

這日他竟又接著做夢了。

夢里仍然是那個做了皇帝,眉目陰郁的三殿下,他仍然是那只貓,睜開眼的時候正蜷在攬政殿御案上睡覺。

賀顧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個夢里,又成了那只貓,先是愣了愣,抬眸便看到了裴昭珩在燈火下,有些模糊、輪廓柔和了幾分的側臉。

他又在批折子。

賀顧連續做這個夢有些日子了,每次進了夢里,他變了貓,見夢里的三殿下點燈熬油的處理政務,都會去叼他批折子的朱筆,眼下也條件反射的上前去叼了一嘴兒。

貓咪如此舉動,不是第一次,帝王卻微微一怔,看著那貓,沉默了一會,低聲道:「昨日見你一日都懨懨的,晚上也沒來管朕批折子,怎么今日又精神起來了?」

賀小貓咪叼著筆拽了兩下,帝王便松開了手,叫它如願以償的打斷了他的工作,他也不惱,只抬手順了順貓咪後頸柔軟的毛發,道:「你沒事就好……朕昨日還以為你病了,若是連你也不能陪著朕,朕……」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忽然嘆了口氣,閉目道:「……罷了,這么多年,也是如此……除了他,再沒有人陪在朕身邊過。」

賀小貓咪叼著筆,望著帝王閉著目,微微有些落寞的俊美臉龐,發起了愣來——

這個夢里的三殿下在說什么啊?

「他」是誰?

只是賀顧一入此夢,夢中的三殿下便已經是這幅老成模樣了,也似乎做了皇帝有段日子,賀顧不知道此前這個夢里發生了什么。

……他還有點好奇。

賀顧剛一產生這個念頭,便覺得眼前景物驟然模糊了起來,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他頭暈目眩,等他再定下神,定睛一看,卻發現自己似乎已經不再攬政殿中了——

此處竟然像是……

一間暗室?

賀顧發現自己又回歸了那種沒有實體的狀態,只是這次他明顯感覺到自己似乎被無形的拴在了什么東西附近,無實體的他也飄不遠,低頭一看,便發現底下站著的,竟然是更年輕的三殿下。

三殿下站在外面,牢獄里關著個頭發蓬亂,看不清面貌的人。

那人肩膀抖了抖,似乎在笑,半晌才道:「你謀朝篡位,弒君弒兄,大逆不道,便是坐上了皇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順,你以為你就能在這個位置上,坐的穩了?朕告訴你,你是在做夢,朕是不會給你寫傳位詔書的,朕絕不會寫……朕決不……」

賀顧聽得傻了——

這……這聲音怎么有點像……太子???

這是怎么回事?!

他低頭去看,卻見三殿下站在這間牢房外,神色無悲無喜的看著牢里形容狼狽的人,淡淡道:「大哥不想寫,便不寫吧。」

牢里的人愣了愣,抬起頭來,怔然的看著裴昭珩的臉,道:「你……你就不怕日後,有人說你……說你的皇位得來不正,你就不怕旁人謀反討伐?你就不怕……」

賀顧越聽心中越震驚了,他心頭浮現出了一個有些離譜的猜測——

難不成這個夢,是太子做了皇帝後,三殿下……三殿下篡位成功了?

這夢果然是夢,夢里的三殿下微微有些譏誚的勾了勾唇,像是在笑,賀顧從未見過現實的三殿下露出過這種神情,他道:「我有何好怕?」

「大哥殺忠良、信奸佞,母後何曾害你?聞貴妃何曾害你?錢大人、陸大人何曾害你?便是二哥與你相爭,也從來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從不曾使過陰私歹毒手段,大哥卻能將他們都殺了,又害了二哥妻兒,連親侄子也不放過,大哥喪盡良心,天理不容,你都不怕,我又有何好怕?」

牢里的裴昭元聞言,胸膛劇烈起伏了起來,半晌他才怒道:「你胡說!你胡說!朕……朕沒有殺忠良,是他們對不起朕!是他們對不起朕!朕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坐在這個位置上,又豈能事事盡皆如朕所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裴昭珩冷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賀侯爺跟隨大哥十四年,他對大哥何等忠心耿耿,為了大哥的皇位,他遭了多少唾罵?挨了多少口誅筆伐,他替大哥把大哥做過的臟事全都一肩扛了,大哥卻能翻臉不認人,轉眼就將他凌遲抄家滅門,有誰逼大哥如此忘恩負義、如此鳥盡弓藏、如此卸磨殺驢了?」

裴昭元怒道:「朕也不想,是他逼朕的!是賀子環!是他恃寵而驕,他私動兵符,他勾結黨羽逼迫於朕,他眼里早已沒有朕這個主君了!都是他逼朕的!」

裴昭珩沉默了一會,忽然垂首搖了搖頭,半晌他斂了面上神色,淡淡道:「時至今日,大哥還是覺得,自己做下的惡事,都是旁人逼迫,一切的錯處,都不是因著大哥的過失,那便還是在這里好好反省吧。」

「哪天大哥想通了,願意對著已逝忠良磕頭賠罪悔過,我便給大哥一個痛快。」

「若是想不通,便在這里一直想吧。」

他轉身要走,裴昭元卻幾步沖到了欄桿前,他滿是污垢的手緊緊抓著欄桿,目眥欲裂的盯著裴昭珩的背影,怒道:「你別走!朕不許你走!朕……朕是皇帝,朕是一國之君,你不能這樣羞辱朕……你……你不能……你……你就是想讓朕給賀子環的牌位磕頭賠罪是不是?你就是惦記著這個才這般羞辱於朕是不是?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你們早有勾結……他當初才會留你一命,他當初才不殺你,他……他這個叛徒……是他先對不起朕……是他先……」

賀顧聽了這話,心中簡直驚濤駭浪,他忽然開始覺得,這個夢似乎不太對勁了——

這夢,怎么倒像是前世……他死後的事??

這到底只是一個夢?還是真實的?

夢中的三殿下聽了牢里裴昭元的話,卻忽然回過了頭來,目光冷寒的盯著他,道:「閉嘴。」

「子環從未對不起大哥,是大哥對不起他,對不起賀家,對不起長陽侯府,對不起所有為了你忠心一片的良臣賢將。」

「他雖選錯了主君,卻從未背叛過大哥,大哥眼里容不下他,無非是子環與大哥不同,良知尚存罷了。」

他語罷也不再停留,只轉身離開了這間關押著昔日舊帝的暗室。

賀顧在夢中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拴在他身邊,不得不跟著他一道離開了,他心中還在震驚,若這真是上輩子發生的事……那……那……

夢中的三殿下似乎剛剛登基為帝,他剛一回到正殿,賀顧便瞧見了之前他做貓時,那個給他送魚的內官——

內官見裴昭珩回來了,躬身道:「陛下,該用膳了。」

夢中的三殿下沉默了一會,道:「先不必了,沒胃口。」

內官愣了愣,似乎有些為難,小聲道:「這……陛下……龍體為重啊……」

三殿下卻沒理他,只徑自走進了內殿。

內官在後面叫喚了兩句,卻始終還是沒敢跟著進來——

這位弒兄奪位的新君,脾氣並不是很好相處,他的寢宮內殿也從來不許任何人進入,便是如他這般的內官之首,亦不能例外。

賀顧卻瞧見了內殿的擺設。

——竟是個靈堂。

抬目一看,擺著的也不止一個靈位——三殿下的生母陳皇後、孿生姐姐長公主裴昭瑜的靈位最為顯眼,也擺在最上面,下面則不止一個人的,許許多多賀顧認得的名字、認不得的名字都有、而其中第一塊……

賀小侯爺竟然就瞧見了自己。

在那一大長串追封謚號前面,賀顧一眼就看到了兩個字——

「吾友」。

賀顧認得三殿下的字,這兩個字,包括他的牌位,都必然是三殿下親筆所書。

他心中一時百味陳雜,既苦、又澀、還有些感慨,一時賀顧簡直就要忘了這只是個夢,幾乎要以為這一切都是確然發生過的了。

……他本以為自己是罪臣之身,被帝王連書十三條大罪,凌遲處死,注定遺臭萬年,受人唾罵,當然不會有排位香火、有人供奉,若不是他重生了一世,定然也是個無根無依的孤魂野鬼,連好生轉世投胎都難。

然而,這夢中的三殿下,卻竟然還惦念著他,甚至給他立了牌位。

當年他一時不忍,手下留情,而他留下一命的三殿下,卻竟然真的絕處逢生,博出了一條坦然大路嗎?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可這夢中的三殿下,看起來卻又是那么的孤寂、陰郁、落寞。

他是如何背負著那樣多人的仇恨,踏著鮮血走上這王座的?

是否無數個夜里,他也是這樣無聲的擦拭著眾多死不瞑目、被害的忠良和逝去親人的牌位,獨自度過漫漫長夜?

賀顧不敢去想,也想象不到。

賀顧只看的見,此刻夢中已經成為了新君的三殿下,這樣神色淡漠、孤寂的站在這么多人的牌位前,一動不動。

三殿下只這么無聲的、靜默的垂著眸站著,不知在想什么。

賀顧看著他,心中某個地方忽然抽痛了一下。

……悶悶的,卻又叫人難受的幾乎能窒息。

他忍不住想去拍拍三殿下的肩膀,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卻實在想安慰安慰他。

只恨他如今在這夢中,沒有軀體。

然而賀顧剛一產生這個念頭,便忽然感覺到身體一沉,一如當初變成貓時那樣的神奇一幕又出現了。

——他又有了軀體?

而且還是個,人的軀體?

而且這身體,和重生後的現實里,感覺一般無二。

賀顧剛剛震驚於自己不知怎么有了身體,便忽然察覺到了一件事——

他身上怎么光溜溜的,什么也沒有???

然而更要命的是,他的手已然搭在了三殿下肩上。

夢里的三殿下明顯也感覺到了背後有人在拍自己的肩,他頓了頓,聲音冷寒如冰,似乎是要發怒:「……誰讓你進來的?」

但一轉過頭,看到身後那個呆愣愣、光溜溜的少年時,新帝卻明顯愣住了——

他看著那少年稍顯熟悉的五官、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個男人劍眉星目、俊朗且顧盼神飛的眉目來。

賀顧:「……」

雖然是個夢,但這種情形,還是尷尬到叫人腳趾摳地……

尤其是「三殿下」的眼神,明顯是認出了他是誰。

裴昭珩神色震驚,半晌才道:「你是……子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