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1 / 2)

顏之雅動作要比那個姓文的老太醫快的多,她只進了內殿不到半盞茶功夫,便又出來了。

皇帝心中焦慮,雖則方才他見駙馬舉薦來這位「大夫」年紀輕輕,又還是個姑娘,心中對她究竟是否真有本事,也是半信半疑,但如今陳皇後高燒不退,只要有一絲希望,皇帝也仍然不願放棄,見顏之雅出來,急急問道:「如何?」

顏之雅帶著面紗,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上,那雙眼睛炯炯有神,朗聲道:「娘娘問題不大,只是需得叫草民給娘娘細細施過針,得費些功夫,等行過了針,若是今日白天里醒不過來,晚上在行一遍,夜里也總該醒了。」

皇帝一聽這姑娘竟然如此大的口氣,一上來便敢說「問題不大」,他素日里見慣了太醫院那些個有九分把握,也只說一分、明哲保身的老頭子,第一次見到這姑娘一般,有膽子在他這九五至尊面前拍胸脯、打包票的,不怕治不好要掉腦袋,一時不由得感覺駙馬舉薦的這位大夫果然清新脫俗、很不一樣,見她胸有成竹,皇帝心中既疑又喜,當即便問道:「果真?」

顏之雅正要回答,太子卻皺了皺眉,道:「這……」

他頓了頓,看了一眼邊上站著的賀顧:「……不是孤不相信駙馬舉薦的人,只是這位姑娘……看著也不過十**歲吧?這般年紀,行醫想必沒多久,母後鳳體貴重,豈是隨便能拿來開玩笑的,還請父皇三思慎重啊。」

皇帝聞言沉默不語,顯然是被太子說中了他心中所擔憂的。

只是賀顧卻知道,顏姑娘素日里一向笑哈哈脾氣好,什么都好商量,卻只除了兩件事,一是銀子、二是治病,於醫術一道,她好勝心不輸男子,在汴京城里開了醫館後,別家醫館都不敢收的疑難雜症、頑痾固疾,只要銀子給到位了,她全敢照單全收,是以短短半年功夫,便已經在整個汴京城開醫館的圈子里得了個「顏鐵頭」的雅號。

若是真的治不好,被指指點點醫術不精,也就罷了,可她最聽不得別人用她是姑娘、年紀輕這兩點來質疑她的醫術,本來還只是想著隨緣給皇後看診,此刻卻被太子之言,激的如同見了紅的斗牛一般。

賀顧見她臉色不對,立刻便心知不妙,正想拉住她叫她別逞強,顏之雅卻已經梗著脖子**道:「皇後娘娘千金貴體,草民豈敢口出狂言!若有半句虛言,便叫這位殿下,割了草民的頭去罷!/

太子:「……」

賀顧:「……」

本來皇後高燒昏迷不醒,整個芷陽宮外殿氛圍還頗為壓抑,可顏之雅此言一出,皇帝都不由得叫這姑娘逗得無語凝噎,哭笑不得,神色微微緩和了三分,道:「罷了,既然是駙馬舉薦的人,朕相信你,朕也已許諾過駙馬,天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姑娘盡力便是,朕不會輕易怪罪於你,去給皇後施針吧。」全網首發.

顏之雅聞言,心道果然不愧是皇帝,就是不像旁人一樣唧唧歪歪的,應了是便擼了袖子,叫上背著葯箱、跟著她一起來的小丫鬟,進了內殿。

時間過得飛快。

顏之雅果然是個實誠人,說是「細細施針」,那就真的很細,一個時辰過去了,還沒從殿里出來。

那邊針沒施完,皇帝竟也不走,很是能等,只坐在外殿上首閉目養神,一動不動。

殿外日頭高照,太子見了忍不住轉頭開口道:「父皇,已近午時了,父皇已是熬了一整宿,聖體要緊,不然父皇還是回去歇歇吧?」

皇帝卻只閉目不言,沉默了半晌,才道:「朕不走,朕就等在這里。」

頓了頓,又道:「元兒。」

太子聽他叫自己,只愣了瞬息功夫,便立刻單膝跪下應道:「兒臣在,父皇有何吩咐?」

他話音一落,皇帝卻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目光落在面前跪著的太子身上,幽深又沉寂,只一瞬不錯的盯著他看,聽見太子說話也不回答,裴昭元不敢抬頭,卻能明顯感覺到君父的視線落在自己臉上,他一時竟生生被看的背心微微發冷,甚至以為皇帝看穿了一切——

然而皇帝卻只是淡淡道:「你皇妹在宗山,究竟是安是危,是生是死,眼下還沒個定論,你二弟做事叫人不放心,你一向是穩重妥貼的,朕也只能把此事交給你去辦了,你且去安排吧,要遣得力之人去宗山好生探看,瑜兒是朕的女兒,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務必要查清楚。」

皇後病重,眼下眾人都在這侍疾,太子著實沒想到,君父會在這當口叫他去做這事,不由微微一怔。

宗山到底有沒有「長公主」,旁人不知道,可他這位事事算盡的君父定然是一清二楚的,眼下皇帝不要他給姨母侍疾、卻要將他支開……

不待他細想,皇帝已然又淡淡問了句:「朕相信你,必能弄清楚你妹妹的下落,如何,做得到嗎。」

太子回過神來,不敢再猶疑,連忙垂首領命,應道:「兒臣知道了,這就去辦。」

又磕了頭,便起身退出了殿門,著手安排去了。

見太子走了,皇帝才看向眾人,道:「既出不了什么力,也不必在這兒圍做一團,你們對皇後的孝心,朕也知道了,熬了一夜,且都回去吧。」

目光落在還跪著的二皇子身上,語氣又冷了三分,道:「你舅舅統帥兩處鎮守大營,你卻連個小小的玄機十二衛都看不住,這般無用,朕還敢把什么差事再交給你辦!」

裴昭臨被他訓得一動不敢動,背脊僵硬,卻不敢吱聲,只能抽著鼻子心里委屈的硬生生受了。

聞貴妃此行,本來便是猜到她這傻兒子多半是叫人算計了,要給皇帝責難,這才來給他解圍的,眼下見皇帝訓斥二皇子,連忙湊上前道:「陛下,臣妾也十分憂心皇後娘娘的身子,只是臣妾沒什么本事,又不通醫術,也只能干著急,心中真是叫滾油煎過一樣,還好想起前些日子,哥哥給臣妾送了一株二百年老山參,臣妾想著給皇後娘娘補補身子正好,就給帶過來了,陛下看這……」

語罷叫身後的兩個小宮女,捧上來了個裝著山參的匣子。

她忽然打岔,皇帝猝不及防叫她插話插得忘了要說什么,也訓不下去了,只得不勝其煩的揮了揮手,道:「得了得了!都什么時候了,你還來裹亂!」

又恨鐵不成鋼的看了一眼底下跪著的二兒子,沉著臉道:「還不快跟著你母妃滾蛋,回去給朕好好反省!想不明白便不必再來見朕了!」

裴昭臨聞言如蒙大赦,連忙夾著尾巴跟著親媽灰溜溜的走了。

眾人告退,殿中一時只剩了侍候的宮人、上首坐著的皇帝與裴昭珩、賀顧二人,皇帝見他們倆沒走,倒也不是很意外,低低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內殿卻忽然傳來了一聲熟悉的、女子驚叫的聲音,聽著竟像是陳皇後——

她竟真醒了?!

皇帝與裴、賀二人皆是面上一喜,殿內卻又小步跑出來了一個小宮女,跪下道:「陛下,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但……但樣子不太對,奴婢們按不住娘娘,陛下快來瞧瞧吧!」

皇帝聞言皺眉道:「什么按不住?」

也不等那小宮女回話,便疾步走進了內殿。

賀顧與裴昭珩四目相對片刻,心中都有些不好預感,一時也顧不得避嫌了,跟在皇帝後面,便也進了內殿。

賀顧剛一邁步進入內殿,便聽到陳皇後一聲極為痛苦的悲鳴嗚咽,那聲音聽起來既凄厲又悲慟、叫人聞之,心都不由的要跟著顫一顫,賀顧都幾乎讓陳皇後這一聲似哭似叫的悲號,給驚住了——

更不必說皇帝與裴昭珩父子二人了。

內殿帳幔重重,賀顧止步在了最外面,並沒繼續前行,只看見隔著透白的月影紗床幔,床上一個不住劇烈掙扎的纖瘦人影,和坐在窗邊的一男一女、影影綽綽的剪影——

想必是顏之雅和剛剛進去的皇帝。

賀顧側頭看了看三殿下,卻見他垂著眸子,喉結滾動,手臂微微顫了顫,也不知在想什么。

皇帝的聲音從帳幔里傳來,怒道:「都看著做什么!還不進來按著皇後!」

賀顧聞言微微一怔——

陳皇後瞧著一向是身量纖纖的,眼下竟然能這般大力氣,掙得連顏姑娘和陛下二人都按不住么?

只是皇後畢竟是皇後,是一國之母,就算她發瘋,也沒人敢輕易冒犯,宮婢們自然不敢輕舉妄動,只垂著首手無足措的站了一排,直到此刻得了皇帝御令,才敢上前去七手八腳的按住了陳皇後四肢。

「阿蓉這是怎么了?如何會這般?」帳幔那邊的皇帝疾聲問道。

「清醒了,卻又糊塗著,自然這樣了。」顏姑娘如是回答,她的聲音從帳幔里傳出來,聽著悠悠然十分淡定。

「什么叫清醒了卻又糊塗著?這該怎么辦?」皇帝又問道。

然而還不等顏之雅回答,帳幔里又傳出來了陳皇後一聲夾雜著悲泣的哀嚎——

「陛下——臣妾也不活了——」

「臣妾也隨瑜兒去了吧……臣妾也不活了……」

陳皇後的聲音聽起來既凄厲、又悲慟,賀顧卻聽得微微一愣。

皇後說的是「臣妾」。

不知是不是賀顧的錯覺,總覺得皇後娘娘這兩句囈語,似乎是陷在了過去的什么夢魘里,並非是因著宮宴上那人所傳的噩耗……

顏之雅回答的聲音這才響起來:「陛下不必擔心,娘娘既已醒了,只要喂娘娘喝了葯,退了燒,便不會有太大問題了。」

又道:「還是先叫娘娘把葯服下。」

皇帝道:「可阿蓉這樣,如何服葯?」

賀顧也在琢磨,瞧著皇後這幅狀若瘋魔的樣子,不像是能老實喝葯的,便聽顏之雅朝端著葯的宮人問了句:「熱過了嗎?」

那小宮女忙道:「李嬤嬤已吩咐我們熱過了。」

她剛端著葯進了重重帳幔,賀顧便見顏之雅的剪影把陳皇後給提溜了起來,又聽她道:「勞陛下幫忙壓住娘娘手足。」

然後帳幔里便傳出了一陣陳皇後嗚嗚咽咽的聲音。

賀顧看著影子傻了,若是他沒看錯……顏之雅竟然在給皇後硬灌?

這家伙……這家伙真是狗膽包天。

皇帝也沒說話,估計也是被她這舉動驚得說不出話來了,誰知更膽大的卻還在後面。

便是隔著帳幔,賀顧也能清楚的看明白,那邊的顏姑娘竟然抬手干脆利落給了陳皇後一記手刀——

陳皇後的人影變這樣悄蔫蔫的軟了下去,顏之雅把她平放回榻上,站起身走了出來,對跟著一塊走出來臉色風雲變幻的皇帝道:「娘娘吃了葯,應當不會再燒下去了,草民繼續等在這里,只是娘娘心智不清,恐怕要折騰幾回,陛下要不還是先去歇息吧。」

皇帝看著她,沉默了一會,道:「……若是阿蓉再折騰,姑娘也是這般處置嗎?」

顏之雅聞言義正言辭答道:「自然,葯好容易才灌下去的,若不將娘娘給劈……呃,若不叫娘娘安生的睡過去,萬一都給吐出來了可不好了,多折騰幾回,總會折騰不動的。」

皇帝:「……」

裴昭珩:「……」

賀顧:「……」

裴昭珩垂眸拱手恭聲道:「顏大夫所言有理,父皇已經守了母後一夜,若再熬下去,傷了聖體,母後醒來也會心中不安,此處有兒臣和駙馬、顏大夫守著,父皇還是回去歇息片刻吧。」

皇帝聞言沉默了一會,轉頭看了看此時復又重歸寂靜的床帳,這才回過頭來,嘆了口氣,道:「……好吧。」

又對顏之雅沉聲道:「你若能治好朕的皇後,朕必重賞於你,還望大夫盡力而為。」

顏之雅道:「草民不敢懈怠。」

皇帝腳步頓了頓,這才帶著一直跟在身側的王忠祿、並一眾內官離去了。

芷陽宮內殿彌漫著葯味,賀顧見裴昭珩神色沉郁,心中不由得暗嘆了一口氣。

……若說剛回來時,他心中對三殿下還有三分怨氣,方才聽見了皇後娘娘那般悲鳴、叫人聞之動容,賀顧忽然就明白了幾分三殿下的為難之處。

扮作女子,嫁於他人,若不是情非得已,哪個男人願意?

……三殿下也是身不由己。

瑜兒姐姐忽然變成了個大老爺們,要問賀小侯爺心中憋不憋氣,他自然是憋氣的,可是怪三殿下,又有什么用呢?

或許……他賀顧的姻緣紅線,早就被月老一剪刀給嘎嘣剪斷了吧,便是再重生個十輩子八輩子也是如此……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啊。

賀顧心中暗嘆了一口氣。

他雖然還不能完全釋然,但也不會再怨怪三殿下,跟他撒潑耍賴,扒人家衣裳又哭又鬧的啃人了……

昨晚的確是太失態了。

……且先讓他緩緩吧。

只是三殿下,眼下心中估計也為著皇後娘娘的事煎熬,一夜過去,賀顧雖知道「瑜兒姐姐」從頭到尾都不存在,可一時半會心理上清楚了,本能卻還沒有完全接受,看到這張臉如此落寞沉郁,他便忍不住的心生不忍——

賀顧有心寬慰三殿下一二,卻又實在想到不到能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