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1 / 2)

遠處恪王還未及做出反應,前面皇帝的御輦旁邊,便走過去了一個圓領青袍的內官,定睛一看卻原來是聖上身邊的王公公,王公公笑著走到了恪王身邊,和他說了點什么,二人便又轉過身朝御輦的方向行去了。

只是沒走幾步,那邊的恪王卻又駐足,回首看向了馬上的賀顧。

賀顧愣了愣。

雖然及其短暫,但賀顧還是看清楚了,恪王眉目之間寒色緩和了幾分,朝他露出一個溫和淺笑,便又很快回過頭去,跟著王公公找皇帝去了。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美人遠遠朝他一笑——

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後,見到三殿下賀顧便有些緊張,更遑論他這樣朝自己笑了,賀小侯爺的腦瓜子一時都有些被恪王給笑的懵了,不停的嗡嗡作響。

他一會覺得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一會心中又更生了幾分把握,自覺成竹在胸。

浩浩湯湯的車馬儀仗,行了一日,終於抵達了西山弓馬大會舉辦的那塊廣闊草原,人群、馬隊開始陸陸續續安頓了下來,安營扎寨。

等都准備停當了,已是明月高懸,長夜過半,賀顧也折騰的累了,二人一帳,他和賀誠安排在一個營帳里,駙馬受天子信重,這一帳自然也是被安排在了靠近皇帝御帳得位置,賀顧剛一躺下,倒頭就睡,一夜無夢,十分酣甜。

第二日他醒了個大早,休息好了一夜,睡得踏實,神清氣爽,倒是賀誠頭一回住這樣的營帳,顯然有些不太適應,昨夜也不知是什么時候歇下的,此刻還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醒。

賀顧倒也沒著急弄醒他,只起來收拾洗漱了一下,駐扎之地離承河很近,晨起取水也很方便,賀顧洗完了,從隨身帶來的包袱里,掏出了特意為此行,叫蘭宵從綢緞庄里選了好布,量身定做的新衣裳,暗藍色的緞面隱有光華流轉,這種料子做的獵裝最舒適、最貼身、也最好看,伸展性又好,一匹可逾百金,往日里賀顧並不鋪張,從來舍不得穿這樣貴的料子,畢竟還要給三殿下攢奪儲的本錢,今日卻鄭重其事的給換上了。

賀誠剛一迷迷糊糊的醒來,便瞧見了他大哥站在水盆子前,來回左右照來照去顧影自憐的模樣,不,說是顧影自憐並不很貼切,看他大哥那神情……

應該是顧影自戀才對。

賀誠:「……」

賀顧聽見他醒來的動靜,轉身朝他一笑,道:「怎么樣,我這身衣裳不賴吧?」

賀小侯爺一身暗藍色的緞面騎裝,束腰窄袖,少年人的腰身瞧著已是矯健有力,蘊含著無限活力和朝氣,他今日束了個高高的馬尾,攢了個白玉冠,言笑之間顧盼神飛、活靈活現。

賀誠由衷道:「好看。」

又道:「大哥今日這樣打扮,可是想著在聖上面前博個彩頭,好得拔用么?可我記得弓馬大會前三日不是都是慶典,比武還沒開始吧?」

賀顧笑道:「我這樣打扮,倒不是為了拔用,只是今日要去見個人……」

頓了頓,卻又沒繼續說下去。

他是個斷袖,打上了當朝親王的主意……這種事還是先不要告訴賀誠了,讀書人可能都如同王二哥那樣,眼里容不得沙子,賀誠怕是沒那么好接受的…

唉,這以後倒也是個問題,不過他今日,還說不准究竟是能抱得美人歸,還是吃閉門羹,還是等得了恪王的准信,再和誠弟說吧。

反正早晚也是要說的,賀家的香火,以後也只能指望誠弟了。

賀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被他看的發毛,正要問話,賀顧便道:「這樣的好衣裳,回頭我叫宵姑娘安排一下,也給你做一身,好穿著隔簾對茶,別叫人家姑娘嫌棄了,以為咱家寒酸。」

賀誠知道近日大哥在操心他的婚事,只是從未聽賀顧提過,此刻聞言忍不住臉一紅,喏喏道:「大哥……」

賀顧十分認真的想了一下,道:「我已替你看好了兩家小姐,一是宣懷伯燕家的庶長女,知書達理,落落大方,比你大一歲;二是京畿糧運司統領豐大人的嫡幼女,活潑開朗,年紀比你小兩歲。這兩家長輩我已去拜訪過了,都是通情達理、疼愛女兒的,我也已與他們商定好,咱們尋個日子,叫你和二位小姐隔簾對茶,你再自己看看哪個好,自然了……相看也不止是你看人家小姐,人家也未必能瞧得中你就是了,不過也不必太過因此緊張,大丈夫何患無妻?誠弟如今也不著急,有緣沒緣,且等到了時候,瞧過了就知道了。」

當年太|祖開國年間,大越朝民風十分奔放開明,男女婚嫁都會安排一場「隔簾對茶」,顧名思義,便是在女方家中小茶廳里,隔著一道簾子,兩個少年人談談天,若是言談愉快、情投意合的,男方便可贈給姑娘一支簪,算作彩頭,這便是意定了,後頭的親事,也可開始安排操辦,但若是話不投機半句多,那便只能由男方家中送給女方兩匹上好的彩綢,這叫做「壓驚」。

只是這些年來,民間風氣倒是又有了重新保守的趨向,還這樣開明、願意讓小兒女兩個自己相看的人家,早已不多了,只有勛貴將門人家,才保留著這種傳統。

賀顧給賀誠看好的這兩家小姐,也的確都是將門出身,倒不是他不願意給賀誠尋個書香門第出身、飽讀詩書的才女,可實在是清流都不願與賀家這樣的勛貴結親,怕惹了閑話,賀顧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總歸賀誠好歹也是個男子,不至於成婚後被媳婦兒追著打吧?

賀誠沉默了一會,忽然低聲道:「可我是個廢人,這眼睛也不知還能不能全好……人家真的肯將家中掌上明珠……」

他這副模樣,賀顧看了便覺得有點心疼,趕忙寬慰了他兩句,叫他別多想,又道:「誠弟的身世,當初汴京府衙門審案子,京中勛貴們便都知道了,我去拜訪時也並未隱瞞你眼睛的事,他們也知道,沒有多說什么,誠弟不必太過掛懷,顏大夫醫術高超,你這眼睛定會好起來的。」

語罷朗朗一笑,拍了拍賀誠的肩道:「所以我才聽了顏大夫的話,叫你跟著來看看山水,也好早日叫你這眼睛好起來,快快更衣洗漱,今日是慶典第一日,弓馬大會可好玩著哩!」全網首發.

賀誠聲音有點悶的「嗯」了一聲,還是依言努力振奮了精神,起身更衣洗漱了。

待收拾妥當,用過了隨行侍從送來的羊奶和烤肉饃做早膳後,兩兄弟撩開營帳的簾子,帳外天光正好,日頭剛從天際那頭連綿的群山後露了一半,胭脂一樣帶著點緋意,晨光由熹微逐漸變得明朗,美好的一天便這樣開始了。

草原上的校場也早已布置好了,帝王的御帳在最上首,一望無垠的草原上,每隔一段距離便立了一根長桿,桿上五彩旗幔迎風招展,烈烈飛揚,而只有帝王御帳邊上方的旗幔明黃一片,格外顯眼。

賀顧拉著賀誠落座,沒多久御帳那邊帝後二人,也眾星捧月的在宮人們的前簇後擁下落了座,今日前來,能坐在帝王御帳左近的,除了賀顧這樣的家臣關系戶,還有太子、恪王、幾位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將官,如威寧伯聞修明,代京畿五司禁軍都統紀鴻,玄機十二衛統領李秋山等人。

只是賀顧看見站在了皇後身邊的顏之雅時,還是微微怔了怔——

他知道此次弓馬大會,陛下帶著皇後娘娘一起來散心,卻不知道皇後娘娘竟然還帶上了顏姑娘……

看來他不在京中的這小半年,顏姑娘多半是已經得了帝後的信任,儼然已成了皇後娘娘的御用貼身醫女,是以出這遠門,陛下定是不放心皇後娘娘的身子,才會讓她隨行了。

這倒也好,畢竟都是自己人,總比放些居心叵測的人,在皇後娘娘的身邊好。

皇帝站起身來,端起裝著馬奶酒的銀杯,笑著說了幾句場面話和祝辭,眾臣和席面延綿到了老遠,看都看不清楚的勛貴、青年子弟們,也如浪潮一般,站起身來舉杯齊齊恭聲道:「陛下江山永固,國朝日月長恆,臣等謝恩。」

賀顧也跟著把馬奶酒一飲而盡。

眾人這才一一落座,皇帝轉頭看了看坐在下首的太子,笑道:「難得今日元兒在,往年弓馬大會,都是朕拿這典儀的第一頭獵物,射這第一箭,今日朕便給你一個機會,許你替朕來博這個頭彩,如何?元兒可有這個把握么?」

太子聞言,連忙站起身來低著頭拱手道:「謝父皇隆恩,兒臣定然勉力一試。」

他從案後走到校場下,接過了內官遞過來的一把長弓和尾部綴有鳥類彩色尾羽的箭。

太子朝旁邊的內官點了點頭,那內官見狀便朝遠處朗聲喊道:「放!」

果然百步多外的校場中,有宮人放出了一匹羚羊,那畜生脖頸上系著紅綢,只兩息功夫便跑了七八步遠。

賀顧怔了怔——

要是他沒記錯……弓馬大會上的彩頭,不都是為防皇帝年老眼花,射不中了尷尬,只放頭餓了兩三天,跑都跑不動的嗎?怎么今年這只這般活蹦亂跳、精力十足?

心中疑惑的不止賀顧,那位姓紀的代京畿五司禁軍都統,臉色都有些不對勁了——

這樣的隆重場合,三年一度的盛事,皇帝給了太子這么一個機會表現,今日這會場上除了朝臣、勛貴才俊,還有幾個對大越朝稱臣的北方夷族首領,若是裴昭元這個堂堂的東宮太子,在這樣多的人面前,射的歪了,那可就丟人丟得大了。

紀鴻心知肚明,盡管陛下一直看重皇子的弓馬騎術,但是太子殿下隨了外家陳家,讀書文墨在行,可這武藝卻實在有些不太過得去,且不說他本就沒什么天分,太子殿下自己也是不喜歡練的,往日君父檢查,也都是臨時抱佛腳,變著花樣的糊弄過去。

可今日這么多雙眼睛,再想糊弄又談何容易?

太子顯然心中也是緊張的。

他神態一向是言笑晏晏、從容親和,此刻臉上卻斂了笑意,腮幫子微微顫著,額頭也沁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裴昭元努力的瞄准了那只該死的、活蹦亂跳的羚羊,可他已有少說二三個月沒有摸弓搭箭,此前他根本也未曾想過君父會帶著他來弓馬大會,自然也不曾上心練習,雖說後來知道了,緊急抱了佛腳,可功夫畢竟不到家,本就算不得扎實,此刻還要在萬眾矚目下,射這樣一個跑來動去,那么遠的活靶,心理壓力與平日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可他已經瞄了太久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裴昭元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開弓出箭了。

「咻」的一聲。

沒中。

眾人就這樣看著太子射出的那一箭,那樣生生正好偏離了那羚羊脖頸不到幾寸的距離,羚羊仍舊在遠處活蹦亂跳。

場上登時一片死寂。

這場面實在太過尷尬,大家伙兒都大氣不敢出一下。

御座上的皇帝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斂去了,變得面色淡淡,無悲無喜。

太子抓著角弓弓把的五指用力到骨節都在泛白,他迅速走回了君父的御案前,一撩衣擺便跪下道:「兒臣……兒臣弓馬不精,沒有射中,兒臣知罪。」

太子這話,若是不明就里的,聽了他所言可能還會覺得,似乎有些重了,只是射不中而已,算得上什么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