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 111 章(2 / 2)

便也不再追問。

天色漸漸昏暗,賀顧還想拉著裴昭珩說話,只是眼皮子卻開始打架,他雖然身板好,但畢竟也是肉長的,懷著孩子又挨了一劍,盡管沒有性命之礙,這個皮實的孩子也險而又險的保住了,但身子多少還是有些吃不消,實在受不住再繼續折騰了。

三殿下倒也沒走,直到賀顧重新眯著眼呼呼睡去,他都一直坐在床邊,一言不發、沉默的一下一下的用指腹順著賀顧額畔的發。

直到天幕低垂,燈火暗去。

賀顧的傷勢就這么一日一日好了起來,裴昭珩仍是每日歇了朝會就來慶裕宮看他,其間陳皇後和聞貴妃都遣人來送過點補品,皇後身邊的李嬤嬤更是親自到慶裕宮來,和他說了許久的話,說是皇後娘娘很掛念他的身子,但眼下要忙著照顧陛下,不好走開,叫他一定好好養傷,等養好了傷再出宮也不遲。

不過即便陳皇後心大這么說,賀顧卻知道他是絕不好在宮中久留的,一則回頭傳出去難免叫人議論他恃功自傲、失了規矩,二則他畢竟肚子里還有個原是人家裴家的小崽子,賀小侯爺還惦記著把這孩子落在賀家宗譜上,揣著他留在宮里也著實心虛,因此一等身子稍微好了些能下地了,立刻便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只上攬政殿和帝後請了個安謝恩,便准備溜了。

不過倒讓賀顧趕了個巧,他要去攬政殿請安的這一日,皇帝竟恰好病情大好,也能下地了。

賀顧本以為只要隔著內殿屏風遠遠請個安謝了恩便可跑路,這樣他就算不跪地磕頭,皇帝在里頭也看不分明,畢竟如今肚子里這孩子也七個月大了,再要他彎腰磕頭實在是有些為難人,誰知道皇帝竟然已能下地,正和陳皇後言笑晏晏的站在正殿里給盆栽剪支,這便恰好撞個正著。

賀顧和皇帝四目相對,心中直呼倒霉,正在苦惱怎么把不下跪這事繞過去,卻聽皇帝道:「顧兒的肩傷還沒好吧,如何這么快便來和朕請安了,是在宮中住得不慣,想要回去了?」

賀顧只得硬擠出一個笑容,把作勢要下跪的動作放慢又放慢,緩緩道:「宮中哪里都好,臣怎會住不慣,只是禁中畢竟是貴人安歇之所,君臣有別,臣久留此間恐怕不合規矩……」

說到此處,賀顧卻忽然眉頭一皺,肩膀顫了顫,十分克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陳皇後見他這樣,立時心疼了,趕忙兩步走上前來摻他,急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多的規矩,可是又疼了?既然有傷在身,還跪什么跪?你是我與陛下的自家人,不必如此自拘。」哽噺繓赽奇奇小説蛧|.

賀顧道:「不敢勞動娘娘,臣沒什么大礙……」

皇帝見狀,也搖了搖頭笑道:「皇後說的不錯……顧兒分明生性放浪,在朕與皇後面前,倒總是拘禮。」

「……瑜兒這孩子福薄,不能承歡朕與皇後膝下,但你既是她的夫婿,便也是朕與皇後的孩子,以後見朕,不必再行大禮了。」

賀顧聞言呼吸一滯,回過神來心中不免有些叫苦,雖說免大禮對任何臣子而言,都的確是皇家能給予的莫大恩榮,但剛才本來能不跪,可此刻得了這么大的恩榮,跪是不跪?

賀小侯爺一個頭兩個大。

好像不得不跪……

只能在心中暗道,小祖宗,你爹也是實在沒辦法,不得不跪這一下了,你就給點面子,爹就只是磕個頭,你可千萬別出什么三長兩短的折騰爹了。

於是他正要撩了衣擺下跪謝恩,外頭卻忽然傳來了小內官的通秉聲,然後便是一個熟悉的嗓音。

「父皇,兒臣聽說您醒了,身子可好些了嗎!」

來人竟然是裴昭臨。

或者說是和裴昭珩一道前來的裴昭臨。

兄弟二人一個火急火燎的沖在前頭,一個端著衣袖一言不發的走在後面,分明是同一個爹生的,性子卻大相徑庭,望著倒也好笑。

除卻裴昭珩,聞貴妃竟也一道來了。

皇帝見來的是他們,臉上笑意濃了幾分,扶著長椅把手一邊坐下,一邊撩了撩案上那盆百合的莖葉,道:「朕本就沒什么大礙了,只是有些累,才多睡了幾日,有皇後親自陪著,也沒什么大礙了。」

聞貴妃躬身一福,道了一句陛下萬安,這才拿著手帕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淚花,抽抽鼻子顫聲道:「陛下這幾日,可把臣妾與臨兒嚇壞了,好在老天有眼,陛下萬乘之軀、福澤綿長……」

皇帝擺了擺手,道:「行了,朕知道你這些日子擔心了,此次你哥哥雖然大意,未曾覺察,險些誤了事,不過你們聞家那姑娘,倒是個人物,巾幗不讓須眉,沒和她父親打招呼便自己領了三千兵馬上京救駕,後頭臨兒、珩兒清理叛軍,她幫了大忙,這筆功績,朕替你們聞家記上了,以後必不會虧待她。」

聞貴妃聞言立刻跪下叩了個頭,道:「臣妾替侄女謝過陛下隆恩。」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目光轉向旁邊的賀顧,見他還尷尬著一副要跪不跪的樣子,也猜出來他多半是身上傷勢牽累著不好下跪,了然道:「顧兒傷勢未愈,朕既以許你往後免了大禮,今日也便不必再跪禮謝恩了。」

賀顧心中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拱手道:「臣肩傷牽累,實在是腿腳不便……今日御前失儀了,臣謝過陛下體恤,謝過陛下隆恩。」

皇帝頓了頓,看著賀顧緩緩道:「此次太子逼宮,多虧有你機敏覺察在先,又忠心耿耿心系主君,不顧擔了干系責殆,也要調動兵馬上京救駕,今日,不僅朕要謝過你,這攬政殿里每一個,都要謝過你。」

賀顧哪里敢讓他謝,又哪里敢讓這一屋子的祖宗謝,但他跪又跪不得,也只得拱手道:「陛下言重了,為人臣者一心為君本是責無旁貸,且臣無詔調兵,已是犯了大忌,還未與陛下請罪。」

皇帝放下了手里那支百合,沉吟道:「無詔調兵,的確是犯了大忌,朕這些日子還未理朝政,不過想必彈劾你的折子,也能堆個二丈高了,珩兒這些日子替朕看折子,可瞧見彈劾駙馬的折子了嗎?」

裴昭珩聞言,從裴昭臨身後走出來,目光卻未在賀顧身上停留,只行了個禮便垂眸答道:「回父皇的話,彈劾駙馬的折子共五十六份,兒臣未做批復,都理過留在議政閣甲字櫃了。」

皇帝頓了頓,道:「好,既如此,這些折子是誰上的,你回去看看都給他們復了,一一退回去吧,就說是朕說的,賀顧救駕有功,這一次無詔調兵,赦他無罪,下不為例,至於此事,以後誰都不必再提了。」

裴昭珩恭聲應道:「是,兒臣知道了。」

裴昭臨在旁邊瞅著,自覺咂摸出了點味,便嘿了一聲,道:「也不知這些上折子的是哪兒來的白眼狼,可別有英鸞殿里的吧?若不是妹夫帶人上京救駕,他們可還有命活得?這才沒兩天,又開始叨叨,真是煩煞人也。」

這次不等皇帝說話,聞貴妃便恨鐵不成鋼的遠遠瞪了他一眼,連忙陪著笑和皇帝道:「臨兒這孩子一根筋,嘴上沒把門的,陛下別和他一般計較。」

皇帝抬眼看了一眼裴昭臨,道:「救駕是救駕,朝廷的規矩法度,是朝廷的規矩法度,若是人人都像你這樣無法無天,以後武將個個無詔調兵,可還了得嗎?」

裴昭臨聞言,連忙縮了縮腦袋,這才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小聲道:「兒臣……兒臣也是替妹夫打抱不平,兒臣說錯話了,兒臣知罪。」

皇帝搖頭嘆了口氣,似乎也拿這個不開竅的二兒子沒主意了。

賀顧卻聽出了一點弦外之音,他雖然也算不上敏銳,但無詔調兵畢竟也不是第一次,有了上一世的教訓,自然知道這種事即便是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叫他不得不松了口「既往不咎」,但要他心中真不介意卻是不可能的。

若要了了這個心結,最好的辦法不是叫皇帝自己擔了不知感恩,剛得救駕就翻臉不認人的罵名,而是他自己乖乖的識趣認錯。

如此才可君臣相得。

只是這些話不好明說,皇帝也是在煞費苦心的和不明所以的忠王唱雙簧,有心點撥,至於旁的,則全看賀顧聽不聽得懂菩提老祖在叫他這頑猴三更來見了。

好在賀顧難得聰明了一回,當即便垂首恭聲道:「臣無詔調兵,雖有不得已之苦衷,但放眼國朝從無舊例,陛下若是輕易縱過不加懲處,恐日後會叫軍中兵士輕視軍令綱紀,危於社稷,臣願自請卸去游騎將軍一職,交還兵馬,回家閉門思過。」

皇帝沉吟了片刻,面色稍緩三分,無名指指尖在案上輕輕點了點,道:「你年紀輕輕,既有這份心,又能知曉自己的錯處在哪,已是難得,也好,朕便罰你半年俸祿,你且回家去思過一陣子,也好養養你身上的傷,兵馬交還,至於游騎將軍一職,倒不必卸去,你還是朕的愛將,以後自會有別處施展拳腳,報效朝廷。」

賀顧聞言,心中一寬,知道他這一番自請,定然是正中了皇帝下懷,便道:「臣領旨謝恩。」

既然此事塵埃落定,賀顧心中也便沒了牽累,雖說攬政殿里一派祥和,言笑晏晏,他卻沒什么心思留在這里聽裴家一家子你來我往,只遠遠瞅了裴昭珩一眼,便准備找個由頭腳底抹油了。

誰知陳皇後遠遠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忽然冷不丁來了一句:「好段日子不見顧兒,原還以為顧兒在北地奔波,又一路赴京救駕受了傷,多半得清減幾分,誰知今日見著……倒還像是胖了些呢?」

皇帝聞言微微一怔,也把視線落在了賀顧身上,上下打量一圈,點頭道:「是胖了,還是阿蓉心細,你若不說,朕倒還真沒瞧出來。」

眼瞧著終於有不那么敏感嚴肅,可以隨便插口的話題了,裴昭臨便也跟著大喇喇附和道:「的確比弓馬大會那陣兒,兒臣瞧見妹夫時圓潤了幾分。」

賀顧雖然也知道男子有孕匪夷所思,皇帝即便看出來他胖了,但也多半不會往這個方向想,可心中有鬼,當然也免不得暗恨裴二這家伙聽風就是雨的拍馬屁拱火。

顯然忍無可忍的不止賀顧一個,那頭三殿下瞥了旁邊的沒頭腦二哥一眼,淡淡道:「若是沒記錯,去年弓馬大會,二哥留京監國,何曾見過姐夫?」

裴昭臨一哽,正有些下不來台,外頭卻傳來內官一聲通秉:「朵木齊王女、聞小姐求見。」

眾人聞言,都是微微一愣。

朵木齊是皇帝內定給賀誠的媳婦,賀顧自然是關心這姑娘在宮中的境況的,是以忽彭汗王一命嗚呼後,他雖在北地回不了京,也捎了書信回去叫蘭宵他們幫著賀誠准備點吃用的東西,送進宮去給這姑娘,也好安慰安慰她小小年紀便遭了喪父之痛的打擊。

朵木齊雖然很是以淚洗面了一陣子,但好在她畢竟是草原兒女,性子豁達開朗,並不是會一味鑽牛角尖的人,陳皇後也每天陪著勸慰開導,那邊布丹草原上也是連連告捷,他哥哥多格平安無事,朝廷幫著秋戎部不僅打退了另外兩部的侵襲,更是一舉助多格直接吞並了二部,以後秋戎部再無外憂,殺父之仇也報了,朵木齊這才慢慢好轉。

至於聞天柔,她先前便總進宮來見聞貴妃這個親姑姑,和朵木齊也打了幾次照面,兩個小姑娘一拍即合,性情也相投,十分合得來。

眼下一起來了,倒也不稀奇。

只是不知道她兩個求見皇帝,是來做什么的。

陳皇後笑道:「讓她兩個進來吧。」

內官出去傳訊,果然沒多久已然又拔高了一截,眼睛忽閃忽閃的朵木齊,便和一個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目干凈颯爽、身著鵝黃衣裙的少女一齊進來了,二人一道跪下給皇帝皇後磕了個頭,又一一和聞貴妃、忠王、恪王、還有駙馬問了安。

只是問到賀顧時,那位一樣救駕有功的聞家小姐聞天柔,那小眼神兒明顯不大對勁,她這副模樣,親姑姑聞貴妃豈能不知道這個小妮子心里對駙馬的那些個小九九,立時咯噔一聲。

皇帝笑道:「聞家姑娘,你姑姑方才還和朕給你邀功,怕朕虧待了你,忘了你這回的功績,正好你來了,不如和朕說說,你想要什么賞賜,朕無有不應的。」

聞天柔沉默了一會,才道:「陛下,果真無有不應的嗎?」

皇帝挑了挑眉,道:「怎么?難不成你是要朕給你摘天上的星星?那倒的確是有些難度,朕可得頭疼了。」

皇帝此言一出,自己也覺促狹,搖了搖頭有些失笑。

皇帝既然都笑了,那攬政殿里誰人還敢不笑?

宮人們不明就里,都跟著低頭輕笑,賀小侯爺不明就里,也覺得這位巾幗不讓須眉的聞家小姐挺有意思,笑得沒心沒肺,那頭裴昭臨雖然知道前段日子自家表妹在家里鬧著不願嫁人弄得舅舅傷透了腦筋,此刻卻也完全沒多想,一樣笑得像個傻子。

只有對侄女的心思心知肚明的聞貴妃笑不出來。

噢,還並上一個面沉如霜,嘴角微微下沉的恪王殿下。

聞天柔跪下扣了個頭,道:「小女不敢要天上的星星,只想要自己心中的星星,懇請陛下成全!」

皇帝一怔,道:「哦……你心中的星星?朕一向聽說,聞卿在家中最疼愛小女兒,甚至更甚長子,今日一見,你倒的確是個有趣的小姑娘,無妨,今日你便大膽的和朕說吧,朕若能應了的,絕不推拒。」

聞天柔吸了吸鼻子,和邊上的朵木齊對視一眼,這才忽然抬頭看著旁邊還一臉傻笑、不明就里的賀顧,一字一句道——

「小女想嫁與駙馬為妻,做他的續弦……若是不成……妾……妾也可以!」

聞貴妃心中不祥的預感應驗成真,簡直悚然變色,尖聲道:「天柔!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w.,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