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9 章(1 / 2)

再大些, 雖還沒到擲果盈車那么誇張的程度,但整個汴京城,起碼得有小一半的高門貴女, 都在打著做未來長陽侯夫人的主意。

可惜上輩子賀顧始終未娶,許多姑娘惦記著他,便硬生生從待字閨中,一路惦記到了嫁入夫家,等孩子都滿地跑了, 賀侯爺的婚事, 卻還是始終沒有著落。

他愣是從汴京城萬千少女的夢, 熬成了汴京城萬千少婦隨風飄散、不堪回首的青春。

所以皇後娘娘會喜歡他, 賀顧倒不覺得有什么意外。

只是不知道長公主殿下又是怎么看他的……

他們只有短短一面之緣,之前皇後娘娘又問過他為何會出入於花月樓的事,這么看,長公主殿下必然也知曉了,她會不會以為他是個輕浮孟浪之徒啊?

賀顧越想越焦心,越想越害怕, 只恨後面幾人的對答怎么還不結束, 好叫文試趕緊開始。

大概只有等他得了魁首, 陛下親自賜婚, 他才能安心吧。

正想著, 最後那個對答的洛河魏氏宗族子總算出來了,吳內官跟在他身後。

他一出現, 殿門前等待的少年郎們俱是精神一震。

不知是不是賀顧錯覺, 吳內官臉上雖在笑,看著他們的那雙渾濁的眸子,卻好像帶了點看什么小貓兒、小狗兒一樣憐憫的神色。

賀顧為自己突然產生的這個古怪想**了愣。

吳內官道:「各位公子爺, 隨咱家進殿吧,文試這便開始。」

進了殿,賀顧按照排號坐在了自己的書案前,案上筆墨紙硯已經備好,鎮紙壓著試題,賀顧挪開鎮紙,展開來一看,不由得愣了愣。

四書擇句,經義釋論各一道,每題需答百字以上,五經選試一道,可自擇,做詔、判、表、誥其中一道。

這題目……未免也有些太難了。

題目形制,與本朝鄉試類同,然而擇出的經義題難度,卻遠在鄉試之上,許多年前,王大公子王沐澤春闈應考,曾經跟他們幾個弟弟,用拉家常的語氣,猜測今年會試大概考什么,那時他還頗為震驚,王大哥竟然對這些艱深聱牙的經義,能那么如數家珍。

今日一看這選駙馬的題目,竟和王大哥那時候叨叨的,差不多是一個難度了。

王公公剛才已然告訴他們,文試只有短短半個時辰,時間不等人,賀顧只得趕緊拿起筆開始答題。

還好他今日來前,已在府中惡補了幾日的四書五經,本來還覺得不一定能用上,只為了萬無一失,不想此刻竟真的用上了。

賀顧雖然答的稍覺吃力,好在少年人記性好,靠著臨時抱佛腳,他好歹也能一一答上,不至於交白卷。

至於其他人,那就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這些公子哥大多都是學問稀松平常、自知科舉沒什么出路,文不成武不就,才會打起做駙馬得的那點賞賜的主意來,眼下萬萬沒想到選個駙馬竟還要考經義策論,都是猝不及防。

場面一時十分尷尬,抓耳撓腮的抓耳撓腮,咬筆桿的咬筆桿。

皇帝在御座上一一打量,場下只有寥寥幾人還算的上從容。

王二公子自然是最為氣定神閑的那個,皇帝瞅著他看試卷那不屑的眼神,甚至開始懷疑,難道這題目還是簡單了?

那位所謂的洛河魏家宗族子,則早早知道了答案,只要默背往卷上謄寫就好,自然也是面不改色。

再余下的,長陽候府賀顧,榮遠伯府陸歸寧,雖然眉頭輕蹙,額有薄汗,這二人卻好歹也還算在奮筆疾書。

時辰一到,吳德懷收上各人的答卷,恭敬的奉到了皇帝跟前的御案上。

皇帝開口道:「此前朕答應過長公主,今日文試出題和閱卷,都以她的主意為准,不必拿給朕看,奉給公主便是了。」

吳德懷恭敬的低頭答了聲「是」,果然將一摞試卷呈到了珠簾後的長公主案前。

賀顧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了個老爺……這難到變態的題目,竟然是殿下親自出的。

雖然此前,賀顧早就聽聞,長公主殿下自小聰慧非常,又得陛下愛重,養的和皇子無異,甚至與太子、二皇子一同開蒙讀書,他還只當是旁人吹牛。

眼下才發現竟十有**都是真的。

賀小侯爺又忍不住抬頭去看那道珠簾了,他眼睛亮閃閃的,心道,不愧是他喜歡的女子。

旁邊的王沐川卻冷不丁伸手擰了他屁股一把,賀顧猝不及防,差點被擰的嗷一嗓子叫出聲來,他轉頭怒視王二公子,嗓子里沒敢發出聲音,嘴型卻能看得出,是在控訴王二哥。

「你作甚!」

王沐川的死魚眼淡淡掃了他一眼,並不言語,只又轉過眸子低下了頭。

賀顧這才反映過來,大約是他膽大包天,竟敢直視長公主,這等孟浪行為在王二公子眼里,當然是有失體統的。

王二哥真是好煩,管天管地,還管他看不看喜歡的姑娘,賀顧心中氣呼呼的想,等他做了駙馬,不僅要看……

還要親!親好多下!

氣死王二這個死魚眼!

吳德懷雖然低眉斂目站在聖人身邊,余光卻已經把殿下這些年少氣盛的公子哥兒們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暗嘆一口氣——

沒想到聖上竟真由著公主,讓她來閱卷,這下子若是公主不願意,那便是撒個潑,全都說不合格,豈不也是可以的了?

只不過公主若真那么做了,皇後娘娘定然不依,還是得演個戲,才好糊弄過去,讓娘娘信守承諾,以後再也不提選駙馬的事。

也真不知殿下為何如此不願意成親……她是皇家貴女,便是嫁出去了,以後想念父母,回宮探望不也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何況這次參選的幾位公子爺,分明都是挺好的少年郎啊。

吳德懷正想著,卻聽長公主在珠簾後淡淡開了口。

「合格者,四人。」

賀顧不由得精神一震。

「王沐川,魏世恆,陸歸寧……」

三個了,沒他的名字,還剩最後一個……

他不會……就這樣涼涼了吧??

賀小侯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賀顧。」

賀顧長出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吳德懷道:「余下幾位沒念到名字的公子爺,還請跟咱家來,這邊領賞,領過賞,便可出宮了。」

那幾人果然都面色略顯灰敗,其中就有來時在宮門前編排賀顧、和王沐川起了沖突的那個白衣方臉青年。

其他幾人正轉身要走,那青年卻定了腳步,一動不動,眾人正納悶,卻見他忽然跪在了殿下,抬頭看著皇帝,喊道:「陛下!這不公平!」

吳德懷眼皮一跳,心道這缺心眼的,莫不是落了選,竟在陛下娘娘面前發起瘋來了,真是仗著陛下仁厚,無法無天了。

皇帝挑眉道:「噢?哪里不公平了?」

那青年叩了一個頭,這才轉頭看向賀顧,面色忿忿道:「王家二公子,陸世子都是才學出眾,又有功名在身之人,這位魏家世兄,一望也知是沉穩好學之人,他們能過文試,臣心服口服。」

「然這賀顧,不過十六歲,乳臭未干,怕是開蒙都沒幾年,賀顧整日里跟他表弟言定野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他能讀過幾本書?又有幾分真才實學?」

「他不過是仗著有副好皮囊,這才引得京中一些不知廉恥、輕浮浪盪的教坊歌姬競相追捧,這些妓子膚淺無知,將他吹的天上有地下無,謠言傳到我家中,竟還帶壞了我那年僅十三歲的庶妹,整日說什么若是能得賀郎一顧,便此生無憾了。」

他越說越面色不忿,賀顧卻聽得一臉茫然。

他什么時候跟著言定野整日鬼混了???

「臣知道,貴人們也是受了小人蠱惑,才會以為他真有什么真才實學,陛下和娘娘看重誰,臣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怨懟。只是,叫臣如此不清不楚的被一個紈絝比下去,臣卻咽不下這口氣!」

「……」

這人怕不是有病吧?

這得恨他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這么放肆,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嗎?

賀顧也有點懷疑人生了,上輩子他還沒發現,他有這么招人恨嗎?

……難怪後來太子那里,有那么多人彈劾他。

正此刻,珠簾後的長公主,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

「文試合格者是我定下,你既不服,便是不服我閱的卷了?」

那青年愣了愣,他剛才只顧著忿忿不平,眼下才回過神來,他方才說的話,其實已經相當於是在指責長公主評卷不公了。

按理說他此刻該立即跪下請罪,解釋是他言語不慎,沖撞了公主,然而這人心中……卻還真覺得公主只不過是一介女流,哪能讀得懂聖賢書、懂得什么學問?

也許是近些日子在家中受氣,路上又和王沐川起了爭執,他胸里憋著一團悶火,一時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叩首悶悶揖道:「臣確認為,文試題目,應由陛下或是有學之士審定,若只憑殿下自身好惡評判,不免有失偏頗。」

任他怎么苦口婆心勸說,賀小侯爺靠在馬車內廂,卻始終巍然不動,甚至還表情不耐的掏了掏耳朵。

賀南豐:「……」

他渾身解數使盡,沒見一點成效,心知賀顧犯起軸來,他就是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沒用,只得嘆了口氣。

馬車已經臨近長陽侯府了。

「罷了……說不動你,可你就算不為了自己考量,也該好好為長陽侯府和你妹妹想想……」

賀南豐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聽信了那些謠言,說儲君之位要易主……才會打起長公主殿下的主意?」

回京前,賀顧分明還是個有理想有抱負、志在四方的熱血男兒,賀老侯爺還是不相信他會僅僅因為長公主殿下美貌,就願意葬送自己今後的前程。

他心道,這小子別不是錯了主意,想要另辟蹊徑、打起了做未來皇帝小舅子的心思吧?

畢竟大越朝自開國以來,雖然看似一直在嚴防外戚干政,但許多政令其實都沒有做到令行禁止,喊喊口號的不在少數,便是現在,在朝中得任實職的外戚也不是沒有——

比如先皇後和繼皇後的哥哥,吏部尚書陳元甫陳大人。

賀顧問:「什么謠言?」

賀老侯爺道:「前些日子,宮中的確傳出消息,說太子殿下犯錯觸怒君父,又被禁足在東宮,雖不知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錯,但既然聖上只是將他禁足,可見還是對太子殿下心存期許、希望他改過自新的。」

「陛下雖和皇後娘娘恩愛非常,但多年來,也從未流露過一絲一毫東宮易主、變動儲位的心思……可見太子殿下簡在帝心,將來繼承大統者,依為父看,十有**還是太子。」

「先皇後過世多年,這一點太子殿下雖的確不比三殿下,有個母儀天下的親娘在,是以這些年京中總有些見識淺薄之人,說陛下早晚會廢儲再立。」

「但他們也不想想,單是體弱多病受不得北方天寒、自小養在金陵這一點……三殿下不在陛下膝下長大,又多年不見君父,他豈能拼得過陛下自小教養的元後長子呢?」

賀老侯爺搖頭晃腦,把他琢磨的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猜測對兒子娓娓道來,越說越覺得自己這番話,簡直就是真知灼見,完全沒注意到旁邊賀顧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

賀老侯爺坑兒子還是有一手的,這番話賀顧並不是第一次聽了。

上輩子他就是被這么誤導……才投入了太子門下。

賀老侯爺還在滔滔不絕,賀顧還沒怎么樣,他倒是先把自己給說得又憂心了起來。

「……姝兒畢竟只是婦人,她未曾見過事,恐怕聽了些傳聞便信以為真,才會……」

賀顧聽得欲言又止。

賀南豐不會真的以為,萬姝兒想讓她做駙馬,只是想讓長陽候府抱上皇後和三皇子這條大腿吧?

他不會真的以為萬姝兒是個一心為了賀家好的賢婦吧?

不會吧不會吧?

賀南豐又道:「……似咱們家這種世襲勛貴,怕的不是無功,而是有過,尤其儲位之爭,更是詭譎難測,一旦站錯位置,將來新帝登基清算之時,任你往日潑天富貴,也難保住,這樣的前車之鑒已有太多了。」

賀南豐語罷,這才發現賀顧一直沒說話。

賀小侯爺唇角微微勾起,看著親爹的眼神有點古怪,他笑容略略帶著點譏諷的意味。

「便是不站錯隊,難道爹以為就能保住富貴了?」

他冷不丁來這么一句,賀南豐愣了愣,沒明白他在說什么。

馬車已經停在了侯府門前,賀顧弓著腰准備下去,他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還沒回過神的賀老侯爺,悠悠補了句:「……如今大越海晏河清,聖上龍體康泰、正值盛年,爹還是別想太多了。」

有些事,賀顧活了一遭,心里門兒清,但他卻不好直接告訴賀老侯爺。

比如,沒了他賀顧,未來新帝屁股底下那張龍椅,還保不保得住,那可難說。

這話可不是賀顧自大,上一世二皇子裴昭臨和太子斗了十多年,可惜最後還是棋差一著。

裴昭臨被圍剿於凌江江畔時,新皇已然登基為帝,他心知新皇肯定容不下自己,若是被俘回去,不僅難逃一死,估計還要被安上一個逆王的名頭,被萬人唾罵。

願賭服輸,成王敗寇,二皇子自刎於凌江江畔,臨死前只啞著嗓子嘆了一句:「大哥勝我,無非有二。其一他為元後長子,大義所向,我為妃妾所生,君父不喜;其二便是……大哥得了賀子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