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 119 章(2 / 2)

那時賀顧奉了君命,帶裴昭臨回京,若帶不回活人,也要帶項上人頭回去。

賀顧聽裴昭臨這么說,也只不過付之一笑。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

那段日子,京里無論是昔日里趾高氣揚的勛貴們,還是曾經自命不凡的清流們,只要是摻和過奪嫡之爭的,但凡聽了賀顧這個名字,就沒有不悚然變色的。

賀侯爺是新皇沾滿了鮮血的刀——

雖然污穢,卻鋒利。

後來賀顧被問罪,有一條原因,便是濫殺皇室宗親。

賀顧後來才明白,站錯隊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隨了誰,見不得人的刀,總是要在江山定平後被收起來的。

重生後他想的越來越明白,賀顧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樣,他也會離太子遠遠的。

這輩子,賀顧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個普通人,和自己喜歡的女子成親生子,活的輕松點,什么從龍之功,誰愛要誰要吧。

至於長公主厭男這碼子事——

賀顧相信水滴石穿,只要他們成親了,他好好表現,長公主總會被他打動的!——

三月初五,宮中為長公主裴昭瑜挑選駙馬,擇出京畿家世清白的官家子弟十余人,一一進宮參與內廷考察。

不管賀南豐如何橫眉豎眼,賀小侯爺還是把自己打扮的帥氣逼人,施施然的出門了。

這些天征野也多少看出了點不對來,世子爺的反應實在不像是心儀於宮外哪家官家貴女,相反他自那日從宮里回來以後,打聽其他幾位被宮中納入駙馬待選名單的官家子弟,倒是很勤快。

……就差讓征野去把人家家里八輩祖宗都查出來了。

賀顧雖然打了兩輩子光棍,不知道怎么追姑娘,但眼下選駙馬卻不是追姑娘,競爭對手可要多得多了。

和別人斗他就在行了——

兵法不是白學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在進宮的馬車上,賀顧還在拿著來之前,他特意手抄的小紙條復習。

小紙條上的字兒密密麻麻,征野湊頭過去瞥了兩眼,只見紙條上全是賀小侯爺列舉的競爭對手和假想敵們的各項資料與情報。

「榮遠伯府世子,陸歸寧。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才:尚可(然不及我),武藝:馬虎(遠不及我),對公主心意:不祥。

戶部尚書次子,王沐川。

相貌:中上(然不及我);文采:上佳(我不及多矣!);武藝:無,對公主心意:無(遠不及我)……」

征野看了幾眼,滿腦子都是賀顧各種筆跡的「不及我」三個大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終於按捺不住心中那個猜測了,忍不住道:「爺,你認真的啊?」

賀顧不顧馬車顛簸,還在聚精會神看那個小紙條,道:「什么?」

征野:「……」

小侯爺的心思不難猜,征野幾乎是立刻就猜到,他會這樣只有一個原因——

看來世子爺那天跟他說的心儀女子,十有**就是長公主了。

征野有點無語:「您這紙條上,全是不及您的,既然如此,還有必要這么認真看嗎?」

賀顧抬頭看他一眼,道:「誰說的?」

他指了指王沐川名字後面,『文采:上佳』背後的『我不及多矣』五個大字,滿臉憂心忡忡。

「文章我是肯定寫不過王二哥的,他分明無意做駙馬,不知怎么也在此次宮中的名單里。」

二人話音剛落,馬車似乎是已經到了宮門前,剛一停下,賀顧就聽到了馬車外一個少年略帶嘲諷的聲音。

「誰知這傳言是不是他賀顧自己傳出來的?若是陛下真的看中他,早該為長公主殿下將他定下,豈會還要與我等一同應選?」

「我等俱是應召入宮,陛下可沒說咱們分高低貴賤、三六九等,各位哪個不是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的好男兒?只要內廷司的結果沒出來,這駙馬之位,便誰都有機會!」

賀顧:「……」

怎么還沒開始選,他倒好像先成了眾矢之的……

賀南豐捋了捋胡須,道:「你說吧,什么事?」

賀顧在下首坐下,轉頭看了眼征野,低聲吩咐了一句:「你回院兒里去,把昨日曲嬤嬤送來那個匣子取來。」

征野點頭應是,轉身離開。

賀顧這才看著賀南豐道:「爹,容兒是你的親生女兒吧?」

他這話問的詭異,賀南豐愣了愣,莫名其妙,罵道:「問的什么混賬話!不是你爹我的女兒,難道還是你的不成!」

賀顧幽幽道:「既然如此,您為何如此苛待於她?」

賀南豐皺眉道:「胡說,為父何曾苛待容兒了?」

賀顧端起桌上茶盞,吹了吹,緩緩道:「汴京城里,不說勛貴人家,便是尋常官家小姐,都是一出生,家里就開始給姑娘准備嫁妝的。」

「如今容兒已快九歲了,按理說這時候,便是添妝都已該添了個七七八八,別家快的,沒准現在都要張羅著,給女兒相看人家了。」

「從承河回京後,我想起這事兒來,便問賬房要了他們給容兒准備的嫁妝單子,想看一看,如今備了幾成?若有不足之處,我這做哥哥的,也好給小妹添置一二,結果……」

賀顧頓了頓,他臉上雖然在笑,眼底卻沒笑意。

「哈哈,結果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堂堂侯府千金,那嫁妝單子,寒磣的搞不好都比不過尋常官紳之女。」

他目光冷冷看向萬姝兒,寒聲問:「夫人口口聲聲說對容兒好,我倒要問問夫人,難道這好,便是給她送點稀罕吃食,這便完事兒了?」

「若是如此,實在不必勞煩夫人,我賀顧的妹妹,還不至於連口好飯都吃不上。」

「噢,我倒忘了,若不是夫人惦記著,蟹黃酥這種東西,原也不會出現在容兒的望舒齋,難為這么多年過去了,容兒吃不得什么,夫人都記得清清楚楚,一點不比我這個親哥哥含糊啊。」

賀南豐只有賀容一個女兒,之前沒有過嫁女兒的經驗,侯府太夫人又去世得早,他也並不懂得姑娘和小姐們,養在閨中是如何准備嫁妝的。

他平素對後宅之事並不了解,對賀容即便還算關懷,也只是通過看看女兒近日是胖了還是瘦了,來判斷萬氏有沒有好好照顧她。

賀容倒是一直生的白胖粉嫩,一天比一天出落的水靈可愛,賀南豐也就越發相信,萬姝兒這么多年來,並不曾苛待過賀顧和賀容兄妹倆。

他一直以為,萬姝兒這個後娘還是盡心的,可此刻聽賀顧娓娓道來,才知道,竟還有這許多他不知道的門道。

賀南豐心知兒子雖然叛逆了些,卻從來是個直腸子,撒謊陷害這種事,他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賀顧說的十有**是真的。

賀老侯爺面色沉郁的看了看萬氏,道:「若真如此,你這做娘的,也未免太不盡心了,這一年我帶著顧兒離京,你不是在信中說,都在為府中庶務奔忙?容兒是長陽侯府唯一一個小姐,她的終身大事你都不上心,既如此,你究竟都忙到哪去了?」

賀顧道:「不上心?我看不是不上心,夫人是太上心了。」

「當年娘過世後,我與妹妹年幼,娘的嫁妝,也被夫人叫王管事尋了個由頭,說曲嬤嬤是下人,無權掌管家產,強要走了。」

「容兒的嫁妝並不是無人准備過,娘生前便一直在給她置產。」

「我只問一句,如今是夫人管家,既如此,當初王管事,把娘的陪嫁和給蓉兒准備的嫁妝單子一起要走,這些東西都上哪兒去了?」

「我娘的陪嫁,容兒的嫁妝,夫人也該物歸原主了吧?」

萬姝兒怔然,她確實沒想到,賀顧要說的竟然是這件事。

事情早已過去多年,若不是今日賀顧提及,她怕是都不記得當初有這么一茬了。

畢竟當年言眉若死了,賀南豐扶正她做了新夫人,府中下人都忙著巴結她,有些事根本不需萬姝兒親自吩咐,便會有人摸著她的心思先去做了。

至於現在,整個侯府都歸她管多年了,她又哪里能記得那死了多年的短命鬼言小姐,有些什么嫁妝?

這便一時沒答上話來。

賀老侯爺眉頭皺得更緊:「指使王管事,要走眉若嫁妝……真有這種事?」

賀顧上輩子在親爹面前,十分別扭,言大小姐去世後,他心里惱恨母親屍骨未寒,賀南豐就迅速扶正妾室,一看他和萬氏膩歪賀顧就反胃,更是一句話也不願再同他說,父子倆見了面,也只有陰陽怪氣,橫眉冷對。

至於受了委屈,那更是硬著頭皮,打落了牙齒也要和血吞,示弱是不可能示弱的,打死他也不可能示弱的。

賀顧原不信賀南豐什么也不知道,只以為,他就是一心護著萬氏罷了,誰知,直到賀老頭過世,賀顧才發現,他可能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萬姝兒在他心里,沒准始終都是嬌嬌弱弱一朵出水白蓮。

賀南豐大半心思,估計都用在鑽營朝中的差事上了。

征野回來的很是時候,他捧著一個小小的紅木匣子,氣喘吁吁的跑進了正廳。

賀顧接過匣子,淡淡道:「爹若不信,一看便知。」

「汴京城里幾家鋪子——文盛書坊、興安綢緞鋪、珍客樓……其他的姑且不論,單這三家,每一個都是日進斗金,這些都是當年娘從言家帶來的陪嫁,也是娘親自置進蓉兒的嫁妝單子里的。」

「除此以外,這匣子里,還留著當年娘出嫁時的陪嫁單子,張張字據清明,皆有言家賬房印信為證。」

賀老侯爺面色風雲變幻,他猛地站起身來,兩步沖到賀顧面前奪過了那個匣子,打開匣子翻出里面泛黃的紙張來——

當初他與言大小姐,是兩家長輩早早定下的親事,言眉若是言老將軍獨女,陪嫁十分豐厚,底單字據都足足有一摞厚。

賀南豐嘩啦啦的翻著,越看胡子抖得越劇烈。

半晌,他的目光終於頓在了最後一張上——

果然是言大小姐親筆所書……剛給賀容置了一半的嫁妝單子。

賀顧等他看完,才淡淡道:「如今我也只剩下這些單子,這些田庄鋪子的契書,早就到夫人手里去了。」

賀南豐緩緩轉頭看向萬姝兒,面無表情的一句一頓問:「……你就沒什么要說的?」

萬姝兒伺候了他多年,看他這副模樣,知道這是動真怒了,但今日事發過於突然,她毫無准備,慌張之下,六神無主,只能搪塞道:「這……這多年過去,妾身又怎生能記得……」

賀顧笑了笑,道:「夫人不記得不要緊,叫來府中賬房,對一對這些鋪子,如今是不是在夫人手里管著,不就成了,這又有何難?」

又道:「征野,你去賬房請王管事來……還有,不能只叫他一個,把賬房所有管事全都叫來。」

征野點頭應是,立刻又轉身去了。

賀顧胸有成竹,反觀萬氏,卻吞吞吐吐,一句明白話也答不上來。

賀南豐也不是傻子,此刻他已心知賀顧所說,十有**都是真的了。

他放下匣子,緩步走回萬姝兒面前,面無表情的問:「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有這些事沒有?你侵吞了眉若的陪嫁、容兒的嫁妝,有這些事沒有?」

賀老侯爺再怎么說,一輩子也是戎馬刀劍里過來的,平日里他雖然隨和,但乍一動真怒,簡直嚇得萬姝兒兩腿發軟。

還好現下她還坐在長椅上,否則怕是站都站不穩了。

萬姝兒知道賀南豐動了真怒,今日這事兒,若不能善了,日後她在侯府的日子怕是就難過了。

……還是趕緊哭吧,往日只要她一流眼淚,侯爺總會心軟的。

當即抹著淚,顫聲抽泣道:「怎能……怎能說是妾身侵吞她的陪嫁呢,她既已去了,又是侯爺的女人,那些產業自然也是侯爺的,怎么能留在一個下人手里?」

可惜萬姝兒話沒說完,賀南豐卻聽得勃然大怒,他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頭來,右手食指先是中風一樣指著她抖了個半天——

繼而抬手狠狠一耳光,直扇的萬姝兒從椅子上被貫到了地下,亂了發鬢。

這一記響亮耳光,在侯府空曠正廳里不住回響,就連坐在下堂的賀顧,都不由得聽的屁股一緊。

賀老侯爺看著不可置信的捂著臉,跪伏在地上的萬姝兒,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原只是個良妾,當初我不顧外面非議,頂著岳父岳母壓力將你扶正,已是給足了你體面,你已是侯夫人了,堂堂侯夫人了!你想要什么,我不曾給你?為何……為何你卻連眉若,留給兩個孩子的一點東西,都不願放過?」

「你究竟是豬油蒙了心,還是黑了心肝了?」

他翻身上馬,一揚馬鞭,道:「你別跟來了,爺自個兒去。」

語罷絕塵而去,獨留下侯府門口望著他背影孑孓獨立的苦瓜臉征野。

花月樓是整個汴京最出名的風月之地,往來其間多是王孫公子,一擲千金不是什么稀罕事。

但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來嫖的有錢人常有,像賀小侯爺這樣又俊俏又有錢的卻不常有。

他一身上等的寶藍色窄袖錦衣滾著暗色雲紋,頭束羊脂玉冠,露出飽滿白皙的額頭,賀顧臉上生的最好的地方便是眉眼,雖然還年少,一副顧盼神飛的劍眉星目卻已經初具神韻,他剛一撩了門簾子進樓里,目光只是隨意一掃,卻看的一眾姐兒心都差點跟著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