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第 120 章(1 / 2)

賀顧連忙拉外祖母坐下, 他心知萬氏雖然不安好心,說的話卻沒什么錯,不想做駙馬雖是許多勛貴子弟們都心照不宣的事, 但敢說出口的卻寥寥無幾,正是因為這個。

倘若是個混吃等死的倒也罷了,娶了公主雖不能入仕,卻可得豐厚賞賜,只要不犯大錯, 一輩子衣食無憂, 做個富貴閑人倒也快活。

但長陽侯府在汴京雖算不得數一數二的勛爵貴戚, 家底卻也不薄, 賀顧又是嫡長子,將來有爵位承繼,做不做駙馬都不影響他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卻要為此白白把前程斷送了,實在不值當。

在言老夫人的心里,自己這個外孫兒是十分爭氣的。

大女兒命苦去得早, 外孫幼年喪母, 卻一點也沒長歪, 他從小乖巧聰明, 學文習武、一點就透。

騎射武藝放眼整個汴京的王孫公子里, 都數一數二,賀顧小小年紀就隨父親前往承河平亂、得勝而歸, 雖然不算什么太大的功勛, 但以十六歲的年紀來看,也已經很了不得了。

頗有他外祖父言老將軍當年風范,甚至青出於藍。

言老夫人一直深信不疑, 外孫以後一定是有大造化的。

可是此刻她卻不好直言,說這門皇家親事不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賀顧見狀,生怕她氣壞了,正要開口,卻聽親爹賀老侯爺道:「岳父岳母倒也不必著急,此事雖然是皇後娘娘的意思,可畢竟宮里的准信也沒出來,現也只是在替公主相看,未必顧兒就真能娶得了公主。」

「這樣吧,兩日後陛下應當就會從西山收獵回京,屆時我進宮交差,或可在面聖時探聽一二,若陛下也有此意,我再為顧兒尋個由頭婉拒,陛下是位仁君,我如今又有承河平亂之功在身,想來陛下應當不會因此怪罪於我,此事或還有周旋余地。」

他話一出口,不必說賀顧與言老將軍夫婦都有些意外,便是連萬氏都不由得愣住了,言老將軍沉默了一會,閉了閉眼,道:「……倒還算你這做爹的有些良心。」

萬氏囁嚅了一會,低聲道:「這……這是皇後娘娘的意思,侯爺明著推拒,恐怕要開罪了天家……」

她話音未落,賀南豐就已經面色一肅,喝道:「你閉嘴!」

萬氏鮮少見他對自己發這么大火,當即被嚇的就是一個激靈,連忙垂著頭不敢說話了。

賀南豐既已承諾會在明日進宮時,替兒子推拒這門婚事,言家老夫婦兩個也不好再不依不饒,當下便要告辭離去,賀南豐有意留他們用晚飯,也只被言老將軍不咸不淡的推辭了。

言老夫人這才注意到門邊一直挨挨蹭蹭不敢進門來的言定野,愣了愣,道:「定野,你怎么也在這?」

言定野摸摸鼻子,有些尷尬,小聲道:「這個……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偶遇了表哥,就被他捉來了。」

言老將軍看了眼不爭氣的孫子,心里猜到這小兔崽子多半是又出去鬼混了,但他不欲在賀家訓斥孫子,只皺了皺眉,道:「回家。」

語罷又看了眼外孫,語氣和眼神都肉眼可見的柔和了不止一點:「顧兒,好不容易回京了,改日記得回來看看我和你外祖母。」

言定野:「……」

到底誰才是親孫子啊!

賀顧連忙點頭應是,賀南豐把萬氏按在屋里,沒讓她跟出來,和兒子一起將言家二老送到了侯府門前,直至目送他們上了車輦,這才回頭。

一回頭就對上了大兒子涼颼颼的目光。

賀顧見他看向自己,勾起唇角吊兒郎當的一笑,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准備回自己屋里去。

賀老侯爺卻忽然道:「你站住。」

賀顧腳步一頓:「爹有何貴干?」

「兩日後為父進宮,你跟我一起去。」

賀顧愣了愣:「我……我跟去做什么?」

賀南豐抖了抖胡子,他嘴唇顫了顫,卻沒說話。

他心知當今天子不僅是位仁君,更是位明君,陛下愛才,他這大兒子雖然忤逆了些,然而無論文章詞賦、還是弓馬騎射,俱有幾分本事,這點賀南豐雖然不曾說過,心中卻也是暗暗為此驕傲的,他也沒少在與同僚交談時被羨慕生了個好兒子,若是陛下見了賀顧,八成會起惜才之心,或許會想留著他以後為官為將,不忍見他因做了駙馬斷送前程。

這樣就比他親自開口推拒要高明的多了。

只是賀南豐心里雖然清楚,卻不願在賀顧面前說出來,否則這個本來最近就犯軸的忤逆兒子,不定還要怎么得意,倒時候他更加不好管教了。

他想到此處,便只干咳一聲,冷冰冰道:「為父的決定,自有道理,問這么多干什么?」

賀顧深覺他神經病,明明是賀老頭自己叫住他的,現在倒要賣關子了,他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剛准備轉身離開,卻又想起一件事,頓住了腳步。

「爹和夫人怎么過,我做兒子的無權過問,只是夫人是爹的繼室,容兒卻也是爹的女兒,還請爹管好夫人和她手下的那些個黑心婆子和下人,不要把手伸到望舒齋里去,否則將來若是鬧大了,爹的面子上也不好看。」

賀老侯爺一愣,皺了皺眉,道:「你是說……」

賀顧頗有點奇怪的看他一眼,譏諷的笑了笑。

「夫人好歹也做了爹這許多年的枕邊人,怎么,她能干出什么事兒,難道您真的一點也猜不到?容兒親口告訴我,有壞人要害她,只是被望舒閣的嬤嬤們發覺了,未能得逞,她一個**歲的小姑娘,能撒什么謊?我與爹都在承河,這偌大的長陽侯府又有幾個人能害她、想害她?爹難道猜不到?」

賀顧說著,腦海里不由得想起上輩子他一個不慎,賀容在家里遭了那女人毒害,被蛇嚇得失心瘋,心智永遠停留在了孩童時這件事,不由得心中更添了幾分氣。

重生到現在,賀顧其實時常有種庄周夢蝶的感覺,每一個夜晚過去,他在清晨醒來,洗漱時看著水面上的自己,都會懷疑他是不是真的重生了,走過那么一遭處處不順心的人生?還是這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場夢?

但賀顧發現,他無法有那份胸懷,像夢里的那個半生沉浮的賀顧一樣,面對著為了他出生入死,最後卻把賀家滿門抄斬,說他是「不忠不順之臣」的太子,也只是逆來順受,引頸就戮。

回到了少年,賀顧感覺到自己的心理也多少受了點影響,情緒起伏變的大了,也不想再受被人擺弄、辜負、背叛的氣了。

不管那一世是真是假,至少這次,他絕不會再走之前的老路。

盡管現在的萬氏可能還沒造上輩子的孽,但是賀顧卻絕不會放任不管,他不會再給這些人一點傷害自己和自己親人的機會。

他冷聲道:「好話已經說在前頭,倘若爹縱容她,以後她要是惹怒了我,爹別怪兒子忤逆不孝。」

賀顧話音罷了,轉身離去,獨留下面色怔然的賀老侯爺。

與此同時,皇後居住的芷陽宮。

長公主淳孝,原本在西山獵場陪同皇帝圍獵,剛一得知皇後染了風寒,立刻告了假回宮來看母親。

但芷陽宮的宮人卻都知道……皇後娘娘好著呢,至於偶感風寒卧床不起……

不存在的,都是娘娘為了誆公主提前回來扯的謊。

此刻長公主果然風塵仆仆的從西山趕回來了,她剛一進芷陽宮,芷陽宮的宮人們俱都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出一點大氣,生怕一會公主發現被親媽忽悠了以後,會拿他們撒氣。

陳皇後當年是名動汴京的美人,加之她家世貴重,還未出閣,提親的人就幾乎踏破了陳府的門檻。

長公主裴昭瑜,一副好容貌生的就隨了母親。

只是她性情清冷寡言,陛下又愛重她,自小養的與皇子並無二致,讀書弓馬,樣樣在行。

與母親陳皇後的嬌俏動人,靈動跳脫不同,長公主更像雪中紅蓮,雖然清冷、卻仍然艷色奪人。

她一摘下面上薄紗,芷陽宮的宮人們雖然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卻也免不了每次乍一見,都要為長公主的美貌目眩神迷一番。

長公主的聲音微微有些低,卻仍然算得上溫潤悅耳:「母後?您沒事?」

「沒事沒事。」陳皇後一邊在案幾上嘩啦啦的翻一邊道,「我要不這么說,也不知你幾時才回宮,母後這有正事要找你呢。」

「既然是正事,您為何不直接……」

她話音未落,目光落在陳皇後翻在案幾上的一副畫像上頓住了。

畫中俊俏的少年人一身藍衣,繪制畫像的畫師很是有幾分本事,把他那雙點漆一樣明亮的烏黑眸子畫的炯炯有神,他眼角微彎,唇帶三分笑,俊俏非常。

「怎么樣?」皇後喜滋滋的抬眼看著女兒,「長陽侯府家的大公子,本宮看來看去還是最中意他,前些日子也問過長陽侯夫人了,他才學武藝好,八字也和你相合,瑜兒看看,可還喜歡?」

賀老侯爺想管教兒子,只可惜他不知道,此刻兒子軀殼里的靈魂早已不再是那個十六歲的少年了。

任他怎么苦口婆心勸說,賀小侯爺靠在馬車內廂,卻始終巍然不動,甚至還表情不耐的掏了掏耳朵。

賀南豐:「……」

他渾身解數使盡,沒見一點成效,心知賀顧犯起軸來,他就是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也沒用,只得嘆了口氣。

馬車已經臨近長陽侯府了。

「罷了……說不動你,可你就算不為了自己考量,也該好好為長陽侯府和你妹妹想想……」

賀南豐頓了頓,壓低聲音道:「……你是不是聽信了那些謠言,說儲君之位要易主……才會打起長公主殿下的主意?」

回京前,賀顧分明還是個有理想有抱負、志在四方的熱血男兒,賀老侯爺還是不相信他會僅僅因為長公主殿下美貌,就願意葬送自己今後的前程。

他心道,這小子別不是錯了主意,想要另辟蹊徑、打起了做未來皇帝小舅子的心思吧?

畢竟大越朝自開國以來,雖然看似一直在嚴防外戚干政,但許多政令其實都沒有做到令行禁止,喊喊口號的不在少數,便是現在,在朝中得任實職的外戚也不是沒有——

比如先皇後和繼皇後的哥哥,吏部尚書陳元甫陳大人。

賀顧問:「什么謠言?」

賀老侯爺道:「前些日子,宮中的確傳出消息,說太子殿下犯錯觸怒君父,又被禁足在東宮,雖不知殿下究竟犯了什么錯,但既然聖上只是將他禁足,可見還是對太子殿下心存期許、希望他改過自新的。」

「陛下雖和皇後娘娘恩愛非常,但多年來,也從未流露過一絲一毫東宮易主、變動儲位的心思……可見太子殿下簡在帝心,將來繼承大統者,依為父看,十有**還是太子。」

「先皇後過世多年,這一點太子殿下雖的確不比三殿下,有個母儀天下的親娘在,是以這些年京中總有些見識淺薄之人,說陛下早晚會廢儲再立。」

「但他們也不想想,單是體弱多病受不得北方天寒、自小養在金陵這一點……三殿下不在陛下膝下長大,又多年不見君父,他豈能拼得過陛下自小教養的元後長子呢?」

賀老侯爺搖頭晃腦,把他琢磨的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猜測對兒子娓娓道來,越說越覺得自己這番話,簡直就是真知灼見,完全沒注意到旁邊賀顧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奇怪了。

賀老侯爺坑兒子還是有一手的,這番話賀顧並不是第一次聽了。

上輩子他就是被這么誤導……才投入了太子門下。

賀老侯爺還在滔滔不絕,賀顧還沒怎么樣,他倒是先把自己給說得又憂心了起來。

「……姝兒畢竟只是婦人,她未曾見過事,恐怕聽了些傳聞便信以為真,才會……」

賀顧聽得欲言又止。

賀南豐不會真的以為,萬姝兒想讓她做駙馬,只是想讓長陽候府抱上皇後和三皇子這條大腿吧?

他不會真的以為萬姝兒是個一心為了賀家好的賢婦吧?

不會吧不會吧?

賀南豐又道:「……似咱們家這種世襲勛貴,怕的不是無功,而是有過,尤其儲位之爭,更是詭譎難測,一旦站錯位置,將來新帝登基清算之時,任你往日潑天富貴,也難保住,這樣的前車之鑒已有太多了。」

賀南豐語罷,這才發現賀顧一直沒說話。

賀小侯爺唇角微微勾起,看著親爹的眼神有點古怪,他笑容略略帶著點譏諷的意味。

「便是不站錯隊,難道爹以為就能保住富貴了?」

他冷不丁來這么一句,賀南豐愣了愣,沒明白他在說什么。

馬車已經停在了侯府門前,賀顧弓著腰准備下去,他動作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還沒回過神的賀老侯爺,悠悠補了句:「……如今大越海晏河清,聖上龍體康泰、正值盛年,爹還是別想太多了。」

有些事,賀顧活了一遭,心里門兒清,但他卻不好直接告訴賀老侯爺。

比如,沒了他賀顧,未來新帝屁股底下那張龍椅,還保不保得住,那可難說。

這話可不是賀顧自大,上一世二皇子裴昭臨和太子斗了十多年,可惜最後還是棋差一著。

裴昭臨被圍剿於凌江江畔時,新皇已然登基為帝,他心知新皇肯定容不下自己,若是被俘回去,不僅難逃一死,估計還要被安上一個逆王的名頭,被萬人唾罵。

願賭服輸,成王敗寇,二皇子自刎於凌江江畔,臨死前只啞著嗓子嘆了一句:「大哥勝我,無非有二。其一他為元後長子,大義所向,我為妃妾所生,君父不喜;其二便是……大哥得了賀子環你。」

那時賀顧奉了君命,帶裴昭臨回京,若帶不回活人,也要帶項上人頭回去。

賀顧聽裴昭臨這么說,也只不過付之一笑。

他替新皇料理了二皇子,又抄了三皇子的恪王府。

那段日子,京里無論是昔日里趾高氣揚的勛貴們,還是曾經自命不凡的清流們,只要是摻和過奪嫡之爭的,但凡聽了賀顧這個名字,就沒有不悚然變色的。

賀侯爺是新皇沾滿了鮮血的刀——

雖然污穢,卻鋒利。

後來賀顧被問罪,有一條原因,便是濫殺皇室宗親。

賀顧後來才明白,站錯隊固然要命,然而不管他追隨了誰,見不得人的刀,總是要在江山定平後被收起來的。

重生後他想的越來越明白,賀顧不那么怪太子了,但同樣,他也會離太子遠遠的。

這輩子,賀顧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刀,他只想做個普通人,和自己喜歡的女子成親生子,活的輕松點,什么從龍之功,誰愛要誰要吧。

至於長公主厭男這碼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