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第 124 章(2 / 2)

賀顧原不信賀南豐什么也不知道,只以為,他就是一心護著萬氏罷了,誰知,直到賀老頭過世,賀顧才發現,他可能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萬姝兒在他心里,沒准始終都是嬌嬌弱弱一朵出水白蓮。

賀南豐大半心思,估計都用在鑽營朝中的差事上了。

征野回來的很是時候,他捧著一個小小的紅木匣子,氣喘吁吁的跑進了正廳。

賀顧接過匣子,淡淡道:「爹若不信,一看便知。」

「汴京城里幾家鋪子——文盛書坊、興安綢緞鋪、珍客樓……其他的姑且不論,單這三家,每一個都是日進斗金,這些都是當年娘從言家帶來的陪嫁,也是娘親自置進蓉兒的嫁妝單子里的。」

「除此以外,這匣子里,還留著當年娘出嫁時的陪嫁單子,張張字據清明,皆有言家賬房印信為證。」

賀老侯爺面色風雲變幻,他猛地站起身來,兩步沖到賀顧面前奪過了那個匣子,打開匣子翻出里面泛黃的紙張來——

當初他與言大小姐,是兩家長輩早早定下的親事,言眉若是言老將軍獨女,陪嫁十分豐厚,底單字據都足足有一摞厚。

賀南豐嘩啦啦的翻著,越看胡子抖得越劇烈。

半晌,他的目光終於頓在了最後一張上——

果然是言大小姐親筆所書……剛給賀容置了一半的嫁妝單子。

賀顧等他看完,才淡淡道:「如今我也只剩下這些單子,這些田庄鋪子的契書,早就到夫人手里去了。」

賀南豐緩緩轉頭看向萬姝兒,面無表情的一句一頓問:「……你就沒什么要說的?」

萬姝兒伺候了他多年,看他這副模樣,知道這是動真怒了,但今日事發過於突然,她毫無准備,慌張之下,六神無主,只能搪塞道:「這……這多年過去,妾身又怎生能記得……」

賀顧笑了笑,道:「夫人不記得不要緊,叫來府中賬房,對一對這些鋪子,如今是不是在夫人手里管著,不就成了,這又有何難?」

又道:「征野,你去賬房請王管事來……還有,不能只叫他一個,把賬房所有管事全都叫來。」

征野點頭應是,立刻又轉身去了。

賀顧胸有成竹,反觀萬氏,卻吞吞吐吐,一句明白話也答不上來。

賀南豐也不是傻子,此刻他已心知賀顧所說,十有**都是真的了。

他放下匣子,緩步走回萬姝兒面前,面無表情的問:「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有這些事沒有?你侵吞了眉若的陪嫁、容兒的嫁妝,有這些事沒有?」

賀老侯爺再怎么說,一輩子也是戎馬刀劍里過來的,平日里他雖然隨和,但乍一動真怒,簡直嚇得萬姝兒兩腿發軟。

還好現下她還坐在長椅上,否則怕是站都站不穩了。

萬姝兒知道賀南豐動了真怒,今日這事兒,若不能善了,日後她在侯府的日子怕是就難過了。

……還是趕緊哭吧,往日只要她一流眼淚,侯爺總會心軟的。

當即抹著淚,顫聲抽泣道:「怎能……怎能說是妾身侵吞她的陪嫁呢,她既已去了,又是侯爺的女人,那些產業自然也是侯爺的,怎么能留在一個下人手里?」

可惜萬姝兒話沒說完,賀南豐卻聽得勃然大怒,他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抬起頭來,右手食指先是中風一樣指著她抖了個半天——

繼而抬手狠狠一耳光,直扇的萬姝兒從椅子上被貫到了地下,亂了發鬢。

這一記響亮耳光,在侯府空曠正廳里不住回響,就連坐在下堂的賀顧,都不由得聽的屁股一緊。

賀老侯爺看著不可置信的捂著臉,跪伏在地上的萬姝兒,氣的聲音都在發抖。

「你原只是個良妾,當初我不顧外面非議,頂著岳父岳母壓力將你扶正,已是給足了你體面,你已是侯夫人了,堂堂侯夫人了!你想要什么,我不曾給你?為何……為何你卻連眉若,留給兩個孩子的一點東西,都不願放過?」

「你究竟是豬油蒙了心,還是黑了心肝了?」

言定野湊過來八卦兮兮低聲道:「應當是的,陛下寵愛長公主殿下,年年出宮圍獵,帶著的就只有太子殿下和她,連二皇子殿下……陛下都不帶呢。」

賀顧瞥他一眼:「你消息倒是靈通,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清楚得很啊。」

言定野臉上小小得意:「畢竟我不像表哥你,常年跟隨姑父守在那鳥不拉屎的……咳,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

見賀顧表情逐漸有多雲轉陰趨向,言定野連忙改口。

「總之,我還是有些消息門道的……剛才那位劉公子,他可是……」他環顧了一下四周人來人往的長街,干咳一聲壓低聲音道,「表哥,此處不便,一會我再同你細說。」

賀顧懶得聽他的八卦,抬手狠狠給了他一個腦瓜崩,道:「你有空關心宮里的貴人,怎么不知道好好關心關心你爹?你爹……」

他頓了頓,想起舅舅言頌如今倒是還沒被診出肺癆來,一時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

高興是高興他重生回了十六歲,或可尋得法子為舅舅好好調理身子,不至讓他患上肺癆這種要人性命的不治之症,生氣卻又生氣親眼看到言定野這幅沒心肝的模樣,雖然上輩子他知道言定野氣死了舅舅,但那時他不在汴京,後來外祖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傷心之下雙雙辭世,他也沒能送他們最後一程,這事讓他一直耿耿於懷。

而言定野自親爹和祖父母離世後,在汴京便再沒一個管的住他的親長了,言家也只剩下他一個守了寡的親娘,對他也早已失望,再也不管不顧,言定野終日被人戳脊梁骨,雖然自責卻悔之晚矣,逐漸一蹶不振。

上一世等賀顧風塵仆仆的趕回汴京,見到的就是已經支離破碎的言家和終日只知借酒消愁、自我麻痹的表弟言定野了。

賀顧想至此處,目色漸冷,心中暗道這輩子他要是不把言定野這個小畜生給掰回來,豈不白白辜負了老天讓他重活一回?

言定野卻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覺得表兄賀顧看他的眼神涼颼颼的,直叫人心里發毛,他想起剛才的打算,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道:「那個啥……表哥,我爹和祖父都不知道我這個月都在花月樓的事……你看要不咱們打個商量,我以後不去了……你也別把這事兒告訴他們,否則本來他們不知道還好,知道了不更得生氣么?」

賀顧拉著手里的馬韁繩,面無表情:「你便是這么忽悠舅母,一次又一次的縱容包庇你?」

言定野:「……」

「……哥,咱們就事論事,你先別扯別的,我說的不對嗎,現在要是告訴了……」

他話音未落,不遠處傳來一個少年驚喜的呼聲:「爺!」

賀顧抬頭去看,只見不遠處街市人群中,征野滿臉驚喜和焦急交織,正朝他揮手,他快步小跑過來,喘了口氣,道:「可算讓我找到您了。」

賀顧皺眉道:「不是讓你在府里等我,我有事要辦,你來找我做什……」

征野道:「不是我,是……」他喘氣不停,好容易才緩過來,「……是言老將軍和言老夫人來府上了,侯爺才叫我出來找您的。」

賀顧不由得一愣,道:「外祖父和外祖母?他們怎么來了?」

征野見到旁邊的言定野,也有些意外,道:「誒,表少爺既也在,正好也一起回去吧。」

言家二老自上了年紀便很少再出門走動,言定野聽聞自家祖父祖母竟然大老遠去了長陽侯府,也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回過了神,拼命擺手苦著臉道:「不了不了,我就不去了吧……我也沒跟你們府上提前遞拜貼,姑父剛剛回京我就貿然拜訪,恐怕打擾了他,這不太好……」

只可惜他有心想跑,賀顧卻不可能放他,一把拽住了他後領子,嘴角勾起的一個溫柔淺笑,在言定野眼里十足不懷好意。

「何必如此客氣,你我是表親兄弟,你來侯府用頓晚飯有什么大不了,也值得遞什么勞什子的拜貼?」

「正好,外祖父外祖母也在,一會你還能跟著二老回將軍府。」

言定野就這么心不甘情不願的被賀顧架了回去。

三人回了長陽侯府,賀顧把馬疆交給小廝,拉著言定野剛進了二道門,就遠遠聽到正廳方向傳來一聲茶杯被人狠狠摔碎在地上的脆響,隱有人聲浮動,他心里浮起一層不好的預感,轉頭看了一眼征野,低聲道:「怎么回事?」

征野也很茫然:「剛才言老將軍和老夫人只說上門來討杯茶吃,我走的時候看著他們和侯爺還和和氣氣,也不知怎么就摔上杯子了……」

賀顧無語,只得拉著言定野加快腳步往正廳去,他想起來了,上輩子外祖父和外祖母似乎也替他到侯府來鬧過這么一通,只是沒什么成效不說,還平白挨了萬氏話里一頓綿里藏針的機鋒。

言家人都是一脈相承的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無一例外。

包括賀顧的娘,甭管待字閨中時是何等英姿颯爽、女中豪傑,嫁到長陽侯府後遇上了萬氏這樣長了一萬個心眼子的,照樣還是被人家玩弄於鼓掌之中。

果不其然,人未近賀顧就已經聽到了外祖母言老夫人的聲音,老太太嗓音渾厚字正腔圓語音冷冽,聽起來最近身子應該挺硬朗,賀顧稍微放心了一點。

「……當初我念你年紀輕輕,若兒就撒手人寰,顧兒和容兒兩個娃娃年紀尚幼,家中若是沒個主母,的確也不好看顧,你又口口聲聲說萬氏賢淑,我與將軍猶豫再三,才同意了你將她扶正,如今她竟做出這等事來,可見妾終究是妾,便是你硬要抬舉他做了正妻,她也只干得出這等贓心爛肺的事,要是早知有今日,當初我和將軍便是咬死了口,也絕不要我兩個外孫兒,多這么一個後娘!」

「岳母,您先消消氣,這件事並不是您想那……」

「我想的?我想什么了?」

言老夫人拍桌子的聲音從廳里傳來,賀顧還沒什么反應,言定野倒不知道是什么條件反射嚇得一哆嗦,賀顧不由得淡淡瞥他一眼,扯了扯嘴角。

「如今她把顧兒的八字遞到皇後娘娘面前,搶著要讓顧兒做這個駙馬,滿京城的勛貴,還有哪家不知道?你以為人家都怎么想你賀南豐?人家不說話,背後都在笑你長陽侯府出了個一門心思要絕了前頭夫人孩子今後前程的後娘呢!」

賀顧剛一走進門,看到的就是坐在上首拍著桌子氣的臉紅脖子粗的言老夫人、和一言不發扶著雕花紅木長椅扶手臉沉如霜的言老將軍。

「顧兒,你回來了?」言老夫人一眼就看到了他,眼睛瞬間一亮,朝他招手道,「快過來快過來,讓外祖母好好看看,承河呆這么久,我怎么覺得又瘦了呢。」

賀顧走到她面前,就被老婦人一把抓住了手,征野很有眼力見的搬了個小圓凳過來,賀顧順勢坐下,低聲道:「外祖母,我沒瘦,您太擔心我了,我還長高了呢。」

他說著余光掃了掃旁邊坐在下首的賀老侯爺。

親爹神色晦暗不明,五指捏成拳放在膝上,顯然心情也並不大好,萬氏坐在他旁邊,她還是那身青襦裙,顯得清瘦又可憐,她合攏著腿只斜斜把身下的椅子坐了一半,頭低低垂著,看起來可憐巴巴,一副小心翼翼又拘謹的模樣。

賀顧臉上沒表情,心中卻有些惡心,趕緊挪開目光。

「你剛隨你父親從承河郡回京,我和你外祖父原不該在這時候來打擾你們,只是你這個後娘,做事太絕,欺人太甚,我和你外祖父要是不來,只怕你和容兒兩個被欺負死了去,這諾大的長陽侯府也不會有個把有良心的給你們兄妹兩個撐腰。」

言老夫人一邊輕輕拍著外孫的手背一邊嘆道,她的手干枯又皺皺巴巴,但掌心卻仍然溫熱,賀顧不由得心頭一暖,低聲道:「孫兒不孝,讓外祖母替孫兒擔心了。」

「又不是你的錯。」言老夫人說著抬起頭來,這次她的目光終於鋒銳而尖利的看向了侯夫人萬氏,「萬姝兒,我與侯爺在這鬧了大半天,也不曾聽你響過一聲,怎么?你就沒一句交代?還是只有膽子做,卻沒膽子認?」

賀南豐道:「不是她把顧兒的八字遞進宮的,是皇後娘娘親自開口……」

一直一言不發的言老將軍卻忽然開了口,他嗓音有些嘶啞,卻中氣十足,隱約還能聽出點年輕時殺伐果決的鎮定和說一不二的氣勢來。

「你別說,讓她自己解釋。」

言老將軍如是說。

這人的聲音冷冷的,賀顧卻立刻就認了出來——

這是他老師,戶部尚書王庭和王老大人的次子,王沐川。

王老大人二十三歲進士及第,是先帝欽點的探花郎,才名遍天下,當初賀老侯爺為了把自家兒子塞進人家王府的家學里去,實在沒少費功夫。

賀顧在王府家學從小念到大,照他自己的話說,他和王二哥那簡直就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熟的不能再熟。

雖然王二公子性子冷,嘴又欠,時常對他冷嘲熱諷,但賀顧一直覺得他只是生性如此,從來不曾介意。

這不,眼下王二哥不就在旁人面前替他說話了么?

不過上輩子,盡管賀顧記不得是哪一年了,王沐川可是高中了二甲傳臚的,雖然賀顧死時,王二哥還巴巴的在翰林院苦熬資歷,但他這般清貴的出身,日後一旦熬出頭來,前程必然不可限量。

他來湊選駙馬這熱鬧干嘛??科舉不考了?

賀顧心里感覺有點不對勁,他重生後很多事好像都沒有按上輩子的劇本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