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第 131 章(2 / 2)

皇帝開口道:「此前朕答應過長公主,今日文試出題和閱卷,都以她的主意為准,不必拿給朕看,奉給公主便是了。」

吳德懷恭敬的低頭答了聲「是」,果然將一摞試卷呈到了珠簾後的長公主案前。

賀顧卻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天了個老爺……這難到變態的題目,竟然是殿下親自出的。

雖然此前,賀顧早就聽聞,長公主殿下自小聰慧非常,又得陛下愛重,養的和皇子無異,甚至與太子、二皇子一同開蒙讀書,他還只當是旁人吹牛。

眼下才發現竟十有**都是真的。

賀小侯爺又忍不住抬頭去看那道珠簾了,他眼睛亮閃閃的,心道,不愧是他喜歡的女子。

旁邊的王沐川卻冷不丁伸手擰了他屁股一把,賀顧猝不及防,差點被擰的嗷一嗓子叫出聲來,他轉頭怒視王二公子,嗓子里沒敢發出聲音,嘴型卻能看得出,是在控訴王二哥。

「你作甚!」

王沐川的死魚眼淡淡掃了他一眼,並不言語,只又轉過眸子低下了頭。

賀顧這才反映過來,大約是他膽大包天,竟敢直視長公主,這等孟浪行為在王二公子眼里,當然是有失體統的。

王二哥真是好煩,管天管地,還管他看不看喜歡的姑娘,賀顧心中氣呼呼的想,等他做了駙馬,不僅要看……

還要親!親好多下!

氣死王二這個死魚眼!

吳德懷雖然低眉斂目站在聖人身邊,余光卻已經把殿下這些年少氣盛的公子哥兒們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在了眼里,他心中暗嘆一口氣——

沒想到聖上竟真由著公主,讓她來閱卷,這下子若是公主不願意,那便是撒個潑,全都說不合格,豈不也是可以的了?

只不過公主若真那么做了,皇後娘娘定然不依,還是得演個戲,才好糊弄過去,讓娘娘信守承諾,以後再也不提選駙馬的事。

也真不知殿下為何如此不願意成親……她是皇家貴女,便是嫁出去了,以後想念父母,回宮探望不也是一句話的事兒么?

何況這次參選的幾位公子爺,分明都是挺好的少年郎啊。

吳德懷正想著,卻聽長公主在珠簾後淡淡開了口。

「合格者,四人。」

賀顧不由得精神一震。

「王沐川,魏世恆,陸歸寧……」

三個了,沒他的名字,還剩最後一個……

他不會……就這樣涼涼了吧??

賀小侯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賀顧。」

賀顧長出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吳德懷道:「余下幾位沒念到名字的公子爺,還請跟咱家來,這邊領賞,領過賞,便可出宮了。」

那幾人果然都面色略顯灰敗,其中就有來時在宮門前編排賀顧、和王沐川起了沖突的那個白衣方臉青年。

其他幾人正轉身要走,那青年卻定了腳步,一動不動,眾人正納悶,卻見他忽然跪在了殿下,抬頭看著皇帝,喊道:「陛下!這不公平!」

吳德懷眼皮一跳,心道這缺心眼的,莫不是落了選,竟在陛下娘娘面前發起瘋來了,真是仗著陛下仁厚,無法無天了。

皇帝挑眉道:「噢?哪里不公平了?」

那青年叩了一個頭,這才轉頭看向賀顧,面色忿忿道:「王家二公子,陸世子都是才學出眾,又有功名在身之人,這位魏家世兄,一望也知是沉穩好學之人,他們能過文試,臣心服口服。」

「然這賀顧,不過十六歲,乳臭未干,怕是開蒙都沒幾年,賀顧整日里跟他表弟言定野游手好閑、不務正業,他能讀過幾本書?又有幾分真才實學?」

「他不過是仗著有副好皮囊,這才引得京中一些不知廉恥、輕浮浪盪的教坊歌姬競相追捧,這些妓子膚淺無知,將他吹的天上有地下無,謠言傳到我家中,竟還帶壞了我那年僅十三歲的庶妹,整日說什么若是能得賀郎一顧,便此生無憾了。」

他越說越面色不忿,賀顧卻聽得一臉茫然。

他什么時候跟著言定野整日鬼混了???

「臣知道,貴人們也是受了小人蠱惑,才會以為他真有什么真才實學,陛下和娘娘看重誰,臣不敢置喙,更不敢心生怨懟。只是,叫臣如此不清不楚的被一個紈絝比下去,臣卻咽不下這口氣!」

「……」

這人怕不是有病吧?

這得恨他恨到了什么程度,才敢在皇帝面前這么放肆,就不怕惹怒了陛下嗎?

賀顧也有點懷疑人生了,上輩子他還沒發現,他有這么招人恨嗎?

……難怪後來太子那里,有那么多人彈劾他。

正此刻,珠簾後的長公主,語氣平淡的問了一句。

「文試合格者是我定下,你既不服,便是不服我閱的卷了?」

那青年愣了愣,他剛才只顧著忿忿不平,眼下才回過神來,他方才說的話,其實已經相當於是在指責長公主評卷不公了。

按理說他此刻該立即跪下請罪,解釋是他言語不慎,沖撞了公主,然而這人心中……卻還真覺得公主只不過是一介女流,哪能讀得懂聖賢書、懂得什么學問?

也許是近些日子在家中受氣,路上又和王沐川起了爭執,他胸里憋著一團悶火,一時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筋,竟叩首悶悶揖道:「臣確認為,文試題目,應由陛下或是有學之士審定,若只憑殿下自身好惡評判,不免有失偏頗。」

「……」

「也罷,你若是不中意長陽侯世子,倒也無妨,母後這里還有不少畫像,我記得戶部王大人家的次子、還有榮遠伯家的世子……也都生得不錯,雖然不及剛才給你看的長陽候家世子,但也算是品貌可堪的好孩子了。」

長公主語氣里終於微微帶上了點無奈:「母後……畫像豈能看出人品才學?」

皇後愣了愣:「吳公公說,送畫像來前,他已特意遣人去查過了,並無不妥。」

「前朝便有公主選親,內官收受賄金,向宮中舉薦行賄之人的先例,內官的話恐怕未必可信。」

她話音剛落,旁邊一直站著大氣不敢出的吳公公就被嚇得膝蓋一軟,立刻跪下了。

他連連磕頭告饒道:「還請長公主殿下明鑒,還請殿下明鑒啊!」

「老奴奉娘娘之命,整理京畿所有適齡官家子弟的名目與畫像,全都是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只挑才學品貌俱佳的,便是樣樣都好、哪怕有一丁點的污點都不敢取,深怕誤了殿下終身大事,從頭到尾都盡心盡力,豈敢行收受賄賂這等膽大包天之事啊!」

長公主在皇後身畔的長椅上坐下,侍立在側的小宮女立刻很有眼色的把早早就備好、溫度適宜的茶遞了過去,她垂眸接過茶杯,杯蓋輕輕撥了撥,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情緒。

「吳公公在母後身邊當差,日子也不短了,若非我今日回宮途中,親眼見到這位長陽候家的世子從城南花月樓里出來,自然也不會疑你。」

皇後驚的猛然站起身,道:「什么?花月樓?」

吳公公也如遭雷擊,嚇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一張老臉哆哆嗦嗦道:「這……這這怎么可能呢……」

「這話本該我問你。」她淡淡道,「母後命你選人,你便選出一個流連於花街柳巷的紈絝回來交差?」

「吳公公究竟是老眼昏花了,還是長陽侯府給你塞了銀子?」

吳公公被她這話嚇得差點沒厥過去,他心知這位長公主對於皇後身邊生了異心的宮人,懲治起來有多狠,若是真的被公主誤會,恐怕不但他內廷司掌事的位置保不住,還得吃好一頓苦頭。

越想越怕,忙苦著臉替自己辯解:「殿下!老奴真的不曾撒謊!」

「這……這長陽侯府的賀世子,他父親賀侯爺剛剛從承河平亂歸京,是聖上也器重的良將,賀世子的外祖父又是當年先帝爺在時,有過勤王之功的言老將軍。世子的弓馬騎射自小就得了賀侯爺與言將軍教導,在整個汴京的勛貴子弟里,他說第二絕沒人敢稱第一啊。」

「老奴也是聽了賀世子的才名,才會遞了他的畫像到娘娘跟前,賀世子往日里名聲並無不妥,老奴也不知道他錯了哪根筋,突然就要往那花街柳巷里鑽呀。」

吳公公這番話說的幾乎是聲淚俱下,皇後看了都有些不忍,道:「這,或許是吳公公不小心弄錯了,瑜兒……」

長公主放下茶杯:「既如此,念你年紀大了,這件事便不追究你的過錯。」

「只是公公既能弄錯一個賀世子,想必其他勛貴子弟的人品,也未必不會出錯,選駙馬的事,就先緩一緩吧。」

她語畢,站起身對皇後一揖道:「兒臣匆匆回宮,未曾更衣,身上塵土不凈,恐污了母後居處,先告退了。」

皇後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好吧……」

也只得目送女兒離開了芷陽宮。

長公主剛一出殿門,卻並沒有立刻離開,她站在門前等了一會,果不其然沒多久殿內便跟出來了一個嬤嬤。

「殿下。」

「這些日子,母後身體可好,有按時服葯嗎?」

「按時服了。」李嬤嬤知道長公主擔心什么,又道,「娘娘這些日子未曾犯病,只前些天夜里做夢懨著了一回,有些受驚,奴婢們精心照料著,如今已沒什么大礙了。」

長公主頸間面紗雖然剛才摘了,系帶卻還掛在耳上,材質上好的純白月影紗墜在頸下,此刻她才把面紗重新覆回面上,動作間微微露出一個縫隙,隱約可見修長脖頸上突起的喉結。

但李嬤嬤卻似乎什么也沒看見,長公主身邊跟著的唯一一個大宮女蘭疏也對此視若無睹。

她轉身離去,蘭疏垂首跟在後面,宮門前一直靜靜候著的一排宮人立刻也提著暖黃宮燈跟了上去,一行人浩浩盪盪離開。

李嬤嬤站在宮門前屈膝低頭禮道:「恭送殿下。」——

次日,長陽侯府。

天光晴好,賀顧起了個大早,他洗漱完畢也沒吃早飯,徑自帶著征野去了賀容居住的望舒齋。

長陽侯府雖大,內里卻分了不少的小院子,內院主人家居住,外院則是侍仆們的居處,賀容的望舒齋便在內院東側。

征野剛敲門沒多久,一個挽著袖子扎著雙丫髻的小姑娘就打開了門,她手里抱著個掃帚,看到了征野和他身後的賀顧,·明顯愣了愣,繼而臉上露出驚喜神色,道:「世子爺?您怎么來了……小姐今天還沒起呢,我這就……」

賀顧擺手:「不必叫醒她,讓她睡個懶覺吧,我是來找曲嬤嬤的。」

賀顧生的俊,這小丫鬟十三四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見了他不免一顆心怦怦亂跳,臉紅紅道:「是……是,我這就去叫嬤嬤來。」

說罷扔下手里的掃帚,逃也似的跑了。

征野低頭看了看被扔在地上倒的歪七扭八的掃帚,嘴角不由的抽了抽。

他自小跟著賀顧,眼見著這兩年賀顧年齡一點點變大,相貌也越發肖似他已故的生母——賀侯爺的元配夫人,言家大小姐言眉若。

言大小姐生的比弟弟更像父親,天生的劍眉星目,英氣勃勃,只可惜她是個女子,總有人欣賞不來女子身上出現這種氣質。

但這種相貌遺傳給賀顧,賀顧卻一點點呈現出了它對所有年齡階段女性的殺傷力——征野覺得自己就沒見過不喜歡賀顧的女人。

哪怕是在賀顧很小的時候,他隨著賀顧在隔壁王大人府里家學讀書時,賀顧也是一群奶乎乎的小娃娃里最招人疼的崽,王大人的夫人來看兒子都要給他帶額外的蜜餞點心,就為了聽小侯爺一句軟糯糯的「謝謝王孃孃」。

如果說真的非要說一個不喜歡的……

那恐怕就只有萬氏了。

征野正面無表情的神游天外,小丫鬟已經帶著曲嬤嬤從院兒里走了出來。

曲嬤嬤雖然叫嬤嬤,其實也不過四十來歲模樣,她身材清瘦,背脊挺的筆直,一身藏青色短襖看起來就十分干練利落,遠遠見了賀顧,立刻快步走上前來,迎面就要在賀顧跟前下跪。

「世子爺,你可算回來了。」

賀顧忙拉住她,道:「嬤嬤跟著娘嫁進侯府,從小看著我長大,怎么還動不動就要跪,豈不折煞我了。」

曲嬤嬤被他扶住,嘆了口氣道:「是不是昨天三小姐把那女人做的好事跟爺說了?」

「容兒只跟我說有人想做壞事,卻被嬤嬤們發現了,果然是正院那邊做的?」

曲嬤嬤一邊引著他進屋坐下,一邊道:「除了正院那些喪良心的還能有誰?見天的挨頭擦腦想打聽望舒齋里的事兒也便罷了,所幸望舒齋里姑娘們都是我親自選進來的,個個都嘴巴牢靠,他們問不出什么。」

「誰知前些日子,叫我發現廚房的人往給三小姐做的點心里摻蟹黃酥?小姐嘴饞,年紀小也認不出那是什么點心,若不是采兒眼睛尖,差點就叫吃進去了。」

賀容有個毛病,一吃螃蟹就發疹子,小時候就曾經因為這個發過一身的紅疹,那時候賀家兄妹倆的生母言大小姐剛剛離世不久,賀顧自己都還是個半大小孩,看妹妹起了一身紅疹子又發高燒,差點沒嚇死,此刻他聽了曲嬤嬤的話,臉色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放在膝上的手也緩緩握成了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