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登基第二年,改年號為永初,民間其樂融融的迎來中秋節。
京城早就有了節日的氛圍,花燈、戲台、游舫、桂花釀……就連久病未出宅的人都忍不住想出來沾沾熱鬧氣。
整條街上,要數最熱鬧的,就是賣天燈的地盤,這里被圍的水泄不通。
攤主是個有手藝有頭腦的,趕在人最多的時候,掏出一天燈,此燈一處,旁邊那些稱得上精美的天燈也瞬間變得黯然失色。
「想要這燈的都可以出價,只此一……」
「五十兩。」
一道聲音打斷了攤主的吹噓,輕描淡寫的在淺池里丟巨石,砸得攤主笑不攏嘴,圍觀者咋舌不已,想扒開出價人面具看一看,是哪家的紈絝子弟這般奢侈。
但可惜,出價的男人沒有被圍觀的興致,朝攤主丟下銀兩,撈起天燈,轉瞬消匿在人群之中。
他七拐八拐,上了一家酒樓,因為祭月,酒樓的生意也是爆滿,店里小二剛來想說暫無空桌。
「我約了人,」戴著面具的男人指了指上邊,撇下小二,快步朝樓上走去。
大臨的新帝正坐在酒樓最好的觀賞位置,欣賞下面的熱鬧。
姜月眠很喜歡這樣的煙火氣,她一邊看著,一邊喝著宋子宇倒來的桂花釀。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偶爾相交的視線糾纏,氛圍嫻靜又美好,直到廂門被推開,某個戴著面具的男人不識風情的闖了進來。
宋子宇臉上的笑微頓,狹長的眼睛輕輕掃過來者手里提著的天燈。
「眠眠,」在宮外,他們一律很有默契的不喊陛下,戴著面具的男人獻寶似的把漂亮到不像凡物的燈放在姜月眠面前,「我們去放燈?」
人總是喜歡美好的東西,姜月眠也不例外,她彎著眼睛,渾然不見朝堂上的氣勢,就如天真的少女,「好漂亮呀。」
「你喜歡就好。」
宋子宇大是見不慣這溫情的一幕,冷不丁的開口,「白將軍這燈著實漂亮,花費了不少銀子吧。」
那戴著面具的人正是大臨赫赫有名的將軍白倦恆。
後者一擰頭,迎上宋子宇平靜的眼神,還未出口,就聽到姜月眠問:「花了多少?」
她還補了一句,「不准撒謊。」
「……」
白倦恆死撐了一會,在她的注視下節節退敗,堂堂一個大將軍,說話聲如同細蚊:「五十兩。」
「!」
她睜大了眼睛,心口一痛,凶巴巴地瞪向白倦恆:「五十兩?!」
頓時,那天燈就不香了,怎么看都不順眼。
當上女帝後,她就多了這毛病,所有的花銷恨不得精簡到極致,這天燈簡直是天價了。
「現在能把這燈退回去嘛?」
她頓時蔫了,喃喃道,清韻的桂花釀染紅了她的面頰,讓其看上去可憐又可愛。
「那怕是不太行,」宋子宇特會挑時機的開口,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不過白將軍是太奢侈了點……削他一點俸祿如何?」
白倦恆送來的禮物碰了一鼻灰,還要被宋子宇淡淡的整一下,面具下的俊臉黑成了一片。
他倆打從一開始,就八字不合,誰也沒朝誰少下絆子,但在這方面,白倦恆比不過心思狡詐的宋子宇,往往是被欺負的那個。
可偏偏宋子宇挑的角度都很尖鑽,全是他找不到理由反駁的。
姜月眠正要氣憤地點頭,眼余瞥見身材高大的大將軍微垂著頭,面具雖然遮了臉,但也看得出他的沮喪。
到嘴邊的話忽然一卡,她稍稍的心軟,難得的節日,還是算了。
她又不是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矛盾,鬼知道怎么就他倆,梁子結的不一般深。
「算啦,下不為例,」她湊上去,嬌俏的面容闖進白倦恆的視野,笑盈盈的瞅他,「你下次直接把銀子送我好啦。」
白倦恆下意識地抬起手,想碰一碰她的臉頰,但會煞風景的不止他一個——
宋子宇笑吟吟的,「眠眠脾氣就是好。」
她立馬被吸引走了注意,撇著嘴,帶著微醺的嬌憨,「你前天還說我脾氣差。」
「那天是我眼拙了。」宋子宇行雲流水的認下自個的錯,面不改色的罵自己。
她瀲灧的眸不輕不重的白了眼他,像沒轍似的,「那原諒你啦。」
你一言我一語的,又回到白倦恆未進來時的狀態。
白倦恆:「……」
白倦恆看了眼桌上的天燈,覺著自己和它一樣,多余又孤獨。
正喪著,一只軟乎乎的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回過神,低下頭,看到她晃著桂花釀,唇畔掛著淺笑,「不是說放燈嗎,走吧。」
白倦恆遲疑了一下,「還放嗎?」
「放呀,」姜月眠眨了眨眼,「難不成帶回宮供著嘛。」
白倦恆努力壓著正往上翹的唇角,低聲說「好」,然後手里就被塞了天燈。
「白將軍可拿好了,」宋子宇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溫聲刻薄:「這可是五十兩呢。」
宋子宇說罷,自己拉起姜月眠的手,笑得純善,「今個街上人多,這樣就不會走散了。」
姜月眠忍住笑,單手揉了下憋得發漲的腮幫,任他牽著,還仰頭對白倦恆一本正經的說:「保護好這五十兩。」
天燈痛失性命,白倦恆一時間分不出他們誰更慘。
……
河岸邊放天燈的人很多,他們沒有引起路人的注意。
選了個人少的位置,姜月眠抱著天燈蹲下,提著筆,在上面寫著祝大臨盛世太平的話。
寫了一半,她忽然抬起頭,望著白倦恆緊抿的唇角和宋子宇凝滯的笑,明知故問:「你們怎么了?」
「沒什么,」宋子宇展開扇子,斂下眸,「放完回去吧,他們還在宮里等著呢。」
白倦恆只悶悶地「嗯」了一聲。
雖然在買到天燈的時候就知道她不大可能寫什么甜言蜜語,但看到寫國泰明安這類的東西,心里難免微微的郁悶。
待兩人錯開了視線,姜月眠彎起唇角,又在側邊寫了幾個小字。
弄完後向周圍的人借來火種,蹭得弄亮天燈。
這五十兩花的也不算太冤,那攤主的得意之作自是有精妙的地方。
薄紙上的畫栩栩如生,漂亮極了。
她慢慢地松開手,逐漸撐開的天燈晃晃悠悠地往上空飛去。
宋子宇無意識的一瞥,看見了多出的幾個字:燈很好看。
他看了看白倦恆,他能發現,武力比他要高深的白將軍也不是瞎的,這會兒後者笑得和傻狗一樣,哪有大將軍的風范。
放完燈,他們便趕回了宮中,夜太深,姜月眠逗留太久並不安全。
更何況,還有幾位留在宮里呢。
為了做安撫,姜月眠買了幾壇桂花釀。
宋子宇掃了眼敷衍的安慰禮,唇角弧度更深,符煜還算好講,另叄位怕不會被輕易打發過去。
不過……他微眯起眼,並不打算提醒。
至於白倦恆,還沉浸在她委婉的表述喜歡中不可自拔。
雖是中秋,但姜月眠有令,宮里既沒操辦宴席,也沒怎么布置。
安安靜靜的,隔開了宮外的喧囂,別有一番謐靜。
姜月眠回到寢宮,就看到留守在宮里的四位各占一角,各做各的,互不搭理。
「我回來了。」
話音未落,四道目光不約而同的聚了過來。
率先開口的是黎凡卿,黎大人今日換了身紅袍,高挺又俊邪。
只是一開口,就是那老調子,「我還以為你們在街上遭人起義回不來了。」
「我名聲哪有那么差,」姜月眠剜他一眼,「明明都是誇我的。」
符煜離門口最近,便朝她走來,溫涼的手掌貼了貼她的額頭,「喝酒了?」
「嘗了點桂花釀,」她彎起眼睛,「我還帶了點回來。」
又一個角落傳來咳嗽的聲音,她下意識地望過去,看向掩面皺眉的周沛川,「哪里不舒服嗎?」
周沛川和宋子宇對上視線,默契的錯開,相看兩厭,「還好,只是舊傷發作,這兩日沒有休息好。」
「太大意了可不行。」
姜月眠皺了下眉,忍不住:「怎么穿這么單薄……」
「宮里不冷。」周沛川勾起唇,男人眉眼陰霾藏起來時,清雋的面容總是容易博得好感,讓人放下心防。
她有點無奈,心里也知道他大概是故意咳的,但也耐著性子哄。
這一圈下來,幾乎每個人都關照到了,除了一開始就散發駭人氣勢的聞人欽。
這位漸漸的黑了臉,忍無可忍的,「我大老遠來這里,你丟下我跟他們出去?」
姜月眠:「……」
又不是她讓他來的。
只是看著墨綠色眼睛里的傲骨,她還是放輕了態度,「明日不上朝,我都陪你,上次你不是說想去西郊逛逛嘛。」
這話一出來,聞人欽是舒心了,其他幾個人的臉色就有點不好。
但沒人明面說,誰都不傻,知道姜月眠很會對付他們,想討自己想要的,就得各耍手段。
至少前一刻還在明里暗里爭鋒的男人們產生了默契的想法。
聞人欽不知道他們的想法,就算知道,他也會不以為然,甚至傲慢的認為他們這般想,無非是嫉妒他和姜月眠的關系之親密。
這人軸的緊,也不想想自己前面一個人生了多久的悶氣。
這會兒被姜月眠簡簡單單一句話哄好了。
她買來的桂花釀派上了用途。
一行人挪到院里,搬著石桌一塊飲酒看月。
京城酒樓釀造的桂花釀清淡好喝,看得出姜月眠喜歡,宋子宇撩開她落下的碎發,商量和她也在宮里釀一點,來年來喝。
姜月眠亮著眼睛答應了。
聞人欽皺著眉,說下次帶來更好喝的酒。
她就裝作沒聽到——萬國的酒又辣又烈,她才不喜歡。
姜月眠本來只想淺酌幾杯,宮外就喝了不少,再喝下去就要醉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杯杯桂花釀不停的灌進肚子里,她眼前的世界開始模糊。
「不要了,」姜月眠打了一個小小的酒嗝,臉上還涌著笑,「喝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