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1 / 2)

東方剛剛露出一點兒魚肚白,太陽似乎還沒睡醒,遲遲的不肯從搖曳濃密的

蘆葦盪中鑽出來。

昨天傍晚終於下了雨,不大,卻稀稀拉拉地掉了一夜,直到凌晨時分,才慢

慢地停住。空氣中仍舊彌漫著濃濃的水汽,把個朦朦朧朧中的楊家窪,襯托得愈

發若隱若現,卻­干­凈透亮得像剛從畫兒里跳出來一樣。

吉慶起了個大早,一個人悄悄地提了水桶,水桶里面滿滿實實地塞了一張網,

又扛著鐵杴喵悄兒地出了家門。

船都預備下了,是二蛋兒家的。二蛋兒舅舅打過魚,置辦下一條船,頭年當

兵走了,船卻留給了二蛋兒家。平日里也沒用,就那么扣在河邊。

二蛋兒來得比吉慶還早,見一個人影從霧焯焯中走過來,忙竄起來迎上去。

吉慶把網扔給他,讓他背著,然後兩個人走到船邊,喊著號子把船掀過來,

又一起鼓著勁兒推到河里。

他們的目的地是東邊葦塘里的一個溝岔子,劃船過去要半個小時。那個地方

吉慶經常去摸魚,一個猛子扎到對岸,再沿著泥濘的葦子地走上個把鍾頭就到了。

今天有船,便用不著拐那個彎兒,直直地斜chā過去要省事兒得多。

這個溝岔子是吉慶無意中發現的,連著下運河,入河口往里一點兒便越來越

窄,慢慢地變成了個小河溝。水也不深,淺的地方才到大腿根兒,深的地方將將

夠著吉慶的腰。那一回,吉慶本來是在那一片踅摸野鴨的,野鴨沒攆著,倒發現

了這個好所在,把個吉慶樂得夠嗆。

好多的鯽魚,還有大個的胖頭。吉慶後來尋思,估計是因為這里密布葦叢,

人來的少,魚的吃食也多,這才把魚從大河里引了過來。那一次吉慶可過了癮,

撲騰了一會兒就抓到了十幾條。

可惜就是太不好走了,還要游回對岸,摸得再多也帶不回去。為此,吉慶著

實地痛惜了好幾天。後來逢年過節或者家里嘴饞了,吉慶都要來這里一次,弄上

幾條大的,夠吃上一兩天的。為了這,可把平日里圍著吉慶轉得那些小子們眼饞

壞了,天天央告著吉慶。吉慶卻牙關緊閉,絕不吐露一個字,一口咬定是扎猛子

摸的。一來二去,大家也就氣餒了,只是怪了自己沒有吉慶那浪里白條的本事。

本來是不想帶著二蛋兒,但思來想去,吉慶覺得還是帶個幫手好。再說,船

是人家的,往後還要用,給點甜頭也說得過去。

「咱這是去哪?」二蛋兒賣力氣地搖著擼,已經有些氣喘,卻因為興奮,小

臉蛋兒漲得通紅。

吉慶指給他看。前面是一望無際的蘆葦盪,像是鑲嵌在下運河兩岸的一條綠

­色­的花邊兒,把個洶涌的大河便襯托出一種柔美和勃勃的生機。二蛋兒往手心里

吐了口唾沫兒,又拼命地搖起來。小船箭一樣無聲地­射­過去,霧蒙蒙之間,掩映

在葦叢中的一條河汊便豁然可見。

船順著劃進去,吉慶站在船頭不時地估摸著水位,覺著差不多了,三下兩下

脫得就剩了褲頭兒,撲通一下跳下了船。

「行了,就這吧。」吉慶回身招呼著二蛋兒。二蛋兒把船往岸邊劃了劃,扒

光了衣裳,跳下河拽著纜繩勾著一把蘆葦拴在上面。

兩個人分頭把船上的家伙什背在身上,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里淌,越往里

水位越淺,慢慢地露出了pi股蛋兒。

二蛋兒等前面的吉慶停住,氣喘吁吁地站在那里看著四周茂密的蘆葦,咂著

嘴皺著眉說:「慶兒,咋,要在這兩頭兒堆壩?」

「屁,這么寬這么深,堆兩頭兒還不得把我倆累死啊。」吉慶不屑地撇著嘴。

「那咋整?直接下網?」

「聽我的,看出水流往哪走了不?」吉慶指著水面讓二蛋兒看。

二蛋兒左看右看了半天,伸了手在水里估摸著,最後肯定了水流的方向。吉

慶指揮著二蛋兒在上水的地方築壩,自己淌到岸上折了些樹枝葦桿,然後回來和

二蛋兒一起肩挑手抗地­干­了起來。兩個人一起築得飛快,一會兒功夫一道泥巴堆

成的大壩便慢慢地近了水面。吉慶又貓下身,閉著氣在水底下扣著扒著,把那些

樹枝葦桿像喜鵲蓋窩一樣枝枝杈杈地支撐好,在泥壩的底下掏了個洞,這才招呼

著二蛋兒把網拿來。倆人小心翼翼地將網在攏在泥壩靠近下水的一方,兩邊用繩

子在河溝岸邊找了小樹捆好,這才滿意地直起身子。

「這就行了?」二蛋兒擦著滿臉的汗問吉慶。

「行了,去船上把魚食拿來。」吉慶說。二蛋兒答應一聲,扭頭搖晃著身子

奔了小船,很快又回來,手里拎了個袋子。袋子里是昨日吉慶拌好的魚食,­棒­子

面又摻了蚌­肉­,末了還滴了幾滴香油,聞起來噴噴香。

吉慶掏了一把,勻勻地在附近水面上撒了,金黃|­色­的食粒密密麻麻地鋪滿了

碧綠盪漾的河面,稍一停頓,便浸滿了水慢慢地沉了下去。覺著差不多了,吉慶

背著剩下的魚食招呼著二蛋兒上了岸,順著已經變成小溪的溝岔往下游走去。這

里的網已經放好,卻還要等上一會兒才能,眼瞅著太陽已經升起,可不能閑著

­干­等。下游是一望無際的濕地,那些成群結隊的野鴨最愛糾結在這里的葦子地里,

乘著閑工夫,或許能撿上幾枚鴨蛋。

火辣辣的太陽眼瞅著就要掛到了頭頂,密密的葦叢中越發的悶熱,成群的蚊

蟲聚在一起上上下下地飛舞著。吉慶和二蛋兒一邊驅趕著不斷撞上來的蚊子,一

邊興高采烈地回來,手里面拎著一簍鴨蛋。今天命好,似乎沒什么功夫,竟然

看見了成片的鴨群。被他們兩個轟著趕著,呼啦啦競相飛起逃離,空留下四散的

鴨蛋,倒好象是故意為他們留得,把個吉慶和二蛋兒樂得幾乎雀躍歡呼。

吉慶走到早上下了網的地方,撲通一下跳了下去,手拎著掛在岸邊枝杈上的

繩子一拽,死沉死沉的,吉慶的笑意更濃,忙招呼二蛋兒下來。二蛋兒也跳了下

去,一邊往吉慶身邊淌,一邊興奮地問:「有么?有么?」

「有嘛?!你得把『嘛』字兒去嘍!」吉慶眉飛­色­舞地說。

「真得?!哈哈!」二蛋兒興高采烈地抓住另一頭繩子,拎了拎:「我的天

爺啊,還真沉!」

「緊著,網!」

「好嘞!」二蛋兒答應一聲,和吉慶兩個人喊著號子把網拽上來。那網越往

上便越發的沉重,里面的魚還在活蹦亂跳,死命地掙扎,把網拽得顫顫悠悠,

好幾次幾乎要扽脫了手。

吉慶和二蛋兒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把滿滿地一網魚生拉硬拽地扯上

了岸。那些魚有大有小,卻個個壯實肥碩,不時地蹦起來又落下去,此起彼伏,

現出一派勃勃的生機。在明媚的陽光映照下,波光鱗鱗的份外耀眼。

吉慶招呼二蛋兒把船上的魚筐拿過來,兩個人一個撿大一個撿小地分別裝了,

細密的汗珠從兩人紅潤的臉頰上淌下來,卻因為獲的喜悅而興奮地忘了擦拭。

「慶兒,你說,這兩筐魚我們得賣多少錢?」再回去的路上,二蛋兒搖著擼

眼睛還不錯神兒地盯著艙里那滿滿當當地魚。

吉慶也看了看筐里,舒心地呼出一口長氣,躺在甲板上美滋滋地說:「咋也

得賣個十幾塊吧!」

「嗯,我看差不多。」二蛋兒咧著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順著下運河往上游二十里,就是俵口鎮,因縣政府也設在這里,外面的人也

把它叫做俵口縣。吉慶隨著長貴,每個月都來上幾次,有時候是上來趕集,有時

候買一些農具。平常的日子一般上來都是走旱路,水路這倒是頭一次。

小哥倆互相輪換著搖櫓,逆水行舟竟也飛快,個把鍾頭就已經看見了俵口碼

頭熙熙攘攘的人流。馬上就要到了,吉慶和二蛋兒卻突然忐忑了起來。

「慶兒,你說,咱這魚有人買么?」二蛋兒猶猶豫豫地問。

吉慶撓撓頭:「有!這么好的鮮貨,咋能沒人買!」話雖這么說,其實心里

也是沒底。

和那次大長臉的交易不算,吉慶和二蛋兒都是頭一遭經歷這樣的過程。當初

被寶來的媳­妇­一說,吉慶立馬被勾得蠢蠢欲動,但眼看真得要把抓到的魚賣了,

卻咋也不知道怎么個開始怎么個結束。

做生意,那得是多大的事兒哩!就我們兩個?別到時候魚賣不了,還惹上一

身腥臊。想到這里,吉慶心里更是像打了鼓一樣,把個心敲得七上八下亂七八糟

的。

俵口的碼頭和往日里一樣喧鬧嘈雜,四里八鄉的船只停靠在這里,有裝有卸

來來往往。碼頭往上,有一大片空場,有人從水路上過來,就近卸了船也就近賣

了。再後來,也就買賣得出了名聲,只要有什么可以換成錢的物件,就全都聚攏

在了這里,一來二去,就慢慢地形成了一個農貿市場。每日里人聲鼎沸,來來往

往的人們摩肩接踵,分外熱鬧。

吉慶和二蛋兒把船小心奕奕地尋了個縫隙靠了碼頭,找個地界兒拴好,抬著

兩筐鮮魚上了岸。讓吉慶和二蛋兒想不到的是,還沒等小哥倆抬起頭,竟開始有

三三兩兩的人聚過來問了:「這魚賣么?」

「賣啊賣啊。」吉慶忙迭迭地點頭。

「咋賣啊?」又有人問。

吉慶和二蛋兒互相對視著,心里都沒個准譜,一旁的人又開始催了:「緊著

緊著,咋賣啊,說個價。」

還是吉慶,想起了寶嬸兒說過的話,咬咬牙卻還是有些心虛地應了一嘴:

「一塊錢一斤!」

「一塊錢?都這個價?」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問。

吉慶忙說:「不是,胖頭魚一塊,小鯽瓜子便宜,看著給點兒就行!」

胖男人哦了一聲兒,貓腰在筐里面翻著,吉慶忙湊過去:「叔,不用看,都

是活的,早末晌剛打下來的,沒歇著就送來了。」

胖男人點點頭,支起身子,隨口問了一句:「你們是哪個庄兒的?」

「楊家窪的。」

「楊家窪的?」胖男人凝神看了看吉慶,撲哧一下樂了:「這孩子,張嘴就

來。這里賣魚的,十個有八個都說是楊家窪的,有幾個是真的?!」

吉慶倒有些懵了,楊家窪就是楊家窪,咋還蒙你不成?這楊家窪又不是啥大

地方,咋還有真的假的?吉慶一時間竟不知怎樣說了,張個嘴囁嚅了半天。

「你看看,撒謊了不是!這孩子,咋也會這個?」胖男人看著吉慶六神無主

的模樣,癟了癟嘴,搖著頭就要走。

「誰撒謊啦,楊家窪就是楊家窪的,兒唬你!」吉慶見胖男人一副不屑的模

樣,立時有些急了,臉紅脖子粗的大聲喊了出來。

胖男人被吉慶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身,瞅著吉慶紅頭漲臉的模樣,還是有

些不信:「真得?」

「真得!兒唬你!」吉慶拍著胸脯子信誓旦旦。

胖男人撲哧一下又樂了,一邊扒拉著圍在魚筐邊的人,一邊對吉慶說:「中

中,我信,我信。」一邊對聚在身邊的人們吆喝著:「別瞅了別瞅了,我要了,

包圓兒!」

「包圓兒?」吉慶的心要跳出了腔子,興奮地瞅了瞅在一邊的二蛋兒一眼。

二蛋兒抹著汗,也是一臉的驚喜。

「真得?叔,你都要了?」

「都要了!」胖男人豪爽地說:「就你說的價兒,大得一塊錢一斤,小的給

你七毛,咋樣,不虧吧?」

「中中!就按叔說得算!」吉慶和二蛋兒忙不迭地點頭應著。

胖男人嘿嘿笑著,走到一旁,變戲法似地抄出一桿秤來。秤桿很長,一頭是

沉甸甸的秤砣,另一頭當啷著繩子,繩子盡頭沒有秤盤卻是個大鉤子。胖男人回

身又拿出了小盆,盆子上用鐵絲吊了個把手,秤鉤便鉤住了,然後一條條的從筐

里把魚拿出來放上去去,抬頭催著吉慶:「來來,幫忙過秤。」

吉慶答應一聲兒,蹲下身子幫著,一起把魚一盆一盆的過了秤,又一盆一盆

地轉進胖男人自己帶來的筐里。

「看好嘍啊,大得這筐一共是二十四斤,小的這筐十二斤,記住嘍!」

「聽叔的,說啥是啥!」吉慶也認不得那秤,只會點頭兒應了。

眼看著所有的魚都過了秤,胖男人這才松心地直起身子,掏出根兒煙叼嘴里,

劃火柴點著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你們哥倆放心吧,你們可著俵口縣打聽打聽

去,我胡胖子從不­干­缺德的事,不虧你們。」

「信信,哪能不信呢,叔說啥是啥。」吉慶咧嘴笑著,顫顫巍巍地伸了手,

心里通通地跳著,嘴巴張了張。

胖男人看吉慶那一臉為難的樣子,突然醒過悶來,呵呵笑了:「忘了忘了,

還沒給錢呢。」說完,忙在兜里掏出了一疊皺皺巴巴的票子,一五一十地點給吉

慶:「數數,沒錯吧?一共是三十二塊四,給你三十三!」

「沒錯沒錯,謝謝叔了。」吉慶忙接過來,看也不看就塞到兜里,用一只手

死命的按著,似乎怕進了褲兜的錢又會從里面飛出來。

「那成,就這樣了。記住嘍,下回有,還給我留著,甭給別人!只要到這來,

隨便找個人問,就說是公安局食堂的胡胖子,誰都認識,聽著了么?」

「中中,給叔留著!」吉慶爽快地答應著,抹頭拉著二蛋兒就往回跑,跑了

幾步,突然想起來,船艙里還有一簍子鴨蛋,忙又停住步子。回身見胡胖子正把

魚筐往自己的三輪車上搬,急忙回來幫著一起放好。

「咋又回來了?還不放心?」胡胖子問。

「不是,叔,我船上還有鴨蛋呢,叔要么?」

胡胖子問:「鴨蛋?啥鴨蛋?」

「野鴨蛋啊,那可是好東西呢!」

「野鴨蛋?真得?!」胡胖子瞪大了眼。

「可不是真的么!一早拾來的,二十多個呢。」

「那趕緊著啊,給我拿過來!」胡胖子一聽是野鴨蛋,立碼興奮了,這玩意

當真是好東西,拿錢都買不來。

吉慶忙捅了二蛋兒一下,二蛋兒飛一般的跑回到船上,一會功夫就拎著裝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