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蛋的簍子尥了回來,喘著粗氣遞給胡胖子。胡胖子高興地拿出一枚,對著陽光
看,看完了又拿出一枚。
「不蒙叔,真是野鴨蛋呢。」吉慶怕胡胖子不信,忙緊著解釋。
胡胖子嘿嘿笑著:「信!哪能不信呢,看你們都是老實孩子,­干­不了那蒙人
的事兒。」
「叔說得對呢,我們都是頭一回賣這些,啥都不懂,往後還要求叔多照應著
呢。」吉慶眼巴巴地望著胡胖子,胡胖子瞥了一眼吉慶,卻越發覺得吉慶眼神中
的那種質朴和真誠竟是那么熟悉。
胡胖子也是從鄉下上來的,在市面上混了那么久,這樣的質朴卻是一種久違
了的感覺。胡胖子突然地想起了自己在鄉下的家,突然地想起了鄉下那些兒時的
玩伴,也突然地對吉慶有了一種沒來由的喜歡。有時候人跟人就是這樣,也說不
出個啥緣由,很多時候也就是一照面的功夫,就會莫名其妙的有了好感。
胡胖子笑著點頭,把鴨蛋放回了簍子里:「照應談不上,往後來,有啥事兒
找你叔就沒錯了。我這也是看你們對上眼了,啥也不說了,說個價吧。」
「叔說,聽叔的!」
「那中,三毛吧。」
「中!」吉慶爽快地應著,順手拿起了胡胖子車上的秤。
胡胖子看吉慶拿起秤桿子,撲哧一下又笑了:「你們也就是碰見我了,要是
別人,把你們賣了你們還得樂呢。」
吉慶不明白胡胖子的意思,拿著秤愣在了那里。
「這個傻小子哦,我說的三毛,是一個三毛,你拿個秤­干­啥?按斤要(yā
o)啊。再說了,三毛一斤你就賣?­鸡­蛋還一塊五一斤呢。」
「一個三毛啊!」吉慶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可不么,一個三
毛和一斤三毛那得差多少錢呢,幸虧遇到了好人,不然可虧大了。
「緊著數一下,看看多少。」胡胖子大大方方地掏出錢來,爽快地吆喝著。
吉慶和二蛋兒屁顛屁顛地兩個兩個的過了數,心里的小算盤扒拉得稀里嘩啦,
幾乎要美出鼻涕泡。
回去的路上,順風順水。
初戰告捷,小哥倆被滿心的歡喜鼓舞得像吞了熱豆腐,一刻也不得消停。二
蛋兒的擼搖得輕快,吉慶站在船頭一臉的昂揚。
賣魚所得是三十三塊,再加上鴨蛋的七塊錢,整整四十。
吉慶手心里捧著,一張一張沾了唾沫數了又數,卻還是舍不得揣進兜里。長
這么大,吉慶從來沒有拿過這么多錢,這一摞有零有整臟呼呼的票子,在吉慶眼
里,卻不亞於一座金山。
吉慶重新又數了一遍,數過了又仔細地平均分成了兩份,把自己的那份掖回
了兜里,回身把二蛋兒那份遞了過去。
「這是給我的?」二蛋兒停下了搖櫓的胳膊,雙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勁的蹭
了蹭,用了小心地接過來,一張圓呼呼的臉因為興奮顯得紅潤而又激動,本來不
大的小眼兒,看到了錢卻陡然瞪成了個鈴鐺。
「你點點,一共是四十塊錢,咋倆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吉慶洋洋自得
地坐在船頭,赤­祼­的腳丫子探進水面,啪嗒啪嗒地踢弄著。
二蛋兒喜悅地「哎」了一聲兒,卻也沒數,直接就揣進了兜,想了想,卻又
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重新又把錢掏了出來,嘟囔著嘴說:「慶兒,不好吧,咋
給我這么多呢?是你帶著我弄得,咋說,也得拿大頭兒啊。」
「啥大頭兒小頭兒的,是我倆一起弄的,當然得對半分。」吉慶說。
「不行不行,」二蛋兒數了幾張捏在手里,湊過來,死活地往吉慶手里邊塞
:「我就是搭把手兒,誰都能­干­的活兒!」
吉慶忙往外推:「話咋能這么說呢,再說了,船還是你的呢。」
二蛋兒還是有些不依不饒的,兩個人就在這狹小的船上你推我搡地掙扒了起
來,把個小船弄得晃晃悠悠左顛右閃。吉慶有些惱了,一把將二蛋兒推了回去:
「你咋那么多事兒呢,本來就是兩個人搭伙,分個錢還磨磨唧唧的!」
二蛋兒看吉慶真得有些上臉,手里面攥著錢竟有些手足無措,嘴里還嘟嘟囔
囔地嘀咕:「不合適,真不合適。」
「行了!就這么的了!」吉慶大手一揮,扭過臉去繼續坐在船頭,再也不理
會二蛋兒。二蛋兒看吉慶一副堅決的樣子,也只好回到船艄,把擼拎起來怏怏地
搖著,心里卻還是惴惴地。
吉慶表面上生氣,其實心里還是有些美滋滋的。人們常說,看一個人得從錢
上來看,關鍵時候這個人不貪,那人品基本上就沒跑了。吉慶長這么大沒見過也
聽過,農村人家家都窮,把個錢財看得更重。多少家為了一點財產打個頭破血流
的,有的親哥們都反目成了仇。楊家窪里和吉慶好的伙伴們成群結隊,但都是一
幫孩子,還沒在錢財上有過啥牽扯。這是頭一回在手里面過了錢財,也就是這頭
一回,吉慶基本上肯定了二蛋兒是個可以交心的朋友。
經過這一次順風順水的經歷,吉慶陡然之間對前途充滿了信心,再加上有了
二蛋兒做幫手,吉慶一時間更是志得意滿。就好像金山銀山就擺在眼前,伸伸手
就能摟進懷里一樣。
想到這些,吉慶心里面被一種燥動鼓弄得有些手舞足蹈,看著波光鱗鱗的河
水,恨不得跳進去扎上幾個猛子,忍不住張嘴唱了起來。二蛋兒聽見吉慶聲嘶力
竭的嚎叫聲兒,嘿嘿地樂了,扯著個破鑼嗓子也跟著唱起來。
兩個人的歌聲在寂靜的河面上回盪著,那聲調倒像是被風扯著的風箏,忽高
忽低此起彼伏直沖雲霄。兩岸浩浩盪盪連綿不絕的葦叢中,成群結隊的水鳥被驚
醒,呼啦啦地飛起來,鳴叫著四散盤旋。
小哥倆就這么唱著鬧著歡笑著,遠遠地河道拐彎兒處,楊家窪高高低低的房
脊很快便隱隱顯現出來。
大腳打早上一起來就沒見到吉慶的人影,晌午飯都沒回來吃,心里頭來氣,
這時候正摔摔打打地嘀咕著。長貴和往日里一樣,眼瞅著大腳的心氣不順,吃過
飯便不聲不響地溜了出去。
大腳一個人屋里屋外地踅摸,竟是看什么都有氣,嗓子眼就好像吃了­棒­子面
的窩頭,上不來下不去地堵得難受。好幾天了,大腳就像在地里面轟麻雀的那根
栓了紅繩的麻桿兒,吉慶卻似那些猴­精­猴­精­的鳥,饒是任大腳圍追堵截的,竟愣
是沒個辦法。不是推就是躲,把個大腳閃得七上八下的,氣餒之余就覺得自己個
真是犯賤。有時候也咬著牙在心里面罵,連帶著那院兒的娘倆兒。罵過了就恨恨
地和長貴折騰,心里面恍恍惚惚地把長貴當了吉慶,可著勁兒地拽在自己身上再
不下來,把個心氣十足的長貴也累了個夠嗆。可那股勁兒松了,氣喘吁吁地躺在
炕上,那吉慶的影子卻又倔強地從心里頭冒出來。大腳腦子里像過電影一樣的想,
想和吉慶在炕上痴痴纏纏地情景,想吉慶伏在自己兩腿間汗流浹背的模樣兒,越
想卻越是百爪撓心。
抬頭看看早就偏了頭頂的日頭,大腳嘴里面罵著,把個­鸡­食盆子「咣當」一
下,扔在了當院,弄了個­鸡­飛狗跳。本以為吉慶又跑到隔壁了,可上午巧姨顛顛
地過來串門,竟說也沒看見。
屋里頭的座鍾「鐺鐺鐺」地響了一串,大腳終於再也待不下去,扭身出了院
子。
巧姨正出來潑水,扭頭正看見大腳怏怏地掩門,站住身問:「慶兒還沒回來?」
「鬼知道死哪去了!」大腳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那你這是要去哪?」
還真是的,自己這是要去哪呢?大腳被巧姨這么一問,卻愣住了,想了想,
說:「去找找,沒准又下河洗澡呢。」
「洗澡還能洗上一天啊,沒准去找同學玩了呢,」巧姨說,又招呼大腳:
「別去瞎找了,一會兒慶兒回來再撞了鎖,來,上我這兒待會兒。」
「你那兒有啥好待的。」大腳嘴里面小聲嘀咕著,卻還是走了過來。
大巧兒和二巧兒正在院子里的菜園子摘菜,見娘和大叫一起進來,齊齊地叫
了一聲兒「大腳嬸」,大腳僵硬的臉這才松弛了下來,硬擠著堆出來一絲笑容。
巧姨抄了個馬扎遞給大腳,大腳坐了,卻還是扭頭沖著外面張望。
「誒呀行了,咋就那么惦記,一會兒看不著就想了?」巧姨也坐在大腳身邊,
笑著調侃她。
大腳心里面有鬼,巧姨無意的一句話,但在大腳耳朵里卻格外刺耳。心里面
激靈一下,回頭看了看巧姨,見巧姨一張笑臉並無異狀,這才放心,卻還是忍不
住回了一嘴:「我的兒當然我惦記,有人卻不知道惦記個啥呢。」
巧姨本就是個玲瓏剔透的女人,感覺著大腳話鋒不對,問:「我咋聽你話里
有話呢,哦,我不該惦記?咋說也是我未來的姑爺呢。」
「該該,誰敢說你不該呢!」大腳哼了一下,給了巧姨一個白眼:「就怕不
該惦記的地界兒也瞎惦記!」
巧姨心里也是一緊:這大腳的話越發讓人難懂了,莫非和吉慶的事情被她知
道了?巧姨腦子轉得飛快,表面上卻仍是波瀾不驚的模樣,滿臉堆著媚笑,竟還
往大腳跟前兒湊了湊:「你倒是說說,那啥地界兒該惦記,啥地界兒又不該惦記
呢?」
大腳倒一時啞口無言了,暗暗懊惱自己這壓不住的­性­子。難不成把這個臟事
兒就此撕破了?別到時候扯出腸子帶出了筋!想到這里,竟也無可奈何,只好胡
亂地支吾著:「中中,你都該惦記!明個把那兔崽子綁你褲腰上,行了吧?」
巧姨「格格」的倒樂成了一團:「那敢情好,我還白賺了呢,省得到時候疼
姑爺還得去你那邊現喊。」
大腳更是氣惱,也不知道這巧姨是不是在裝傻充愣,恨不得上去擰她那咧到
後腦勺的嘴。好在老姐倆從小到大也是鬧慣了,你來我往的卻也沒真的上臉,依
舊穩穩地坐了,遠遠看去倒和往日里兩人chā葷打磕沒啥兩樣兒。
大腳瞥了一眼在那邊­干­活的小姐倆,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你
個­骚­貨,你就成天的浪笑吧,等哪天把你那窟窿堵上,讓你還笑得出來!」
巧姨笑得更是歡暢,一連串銀鈴似的笑聲悠揚頓挫,惹得大巧兒二巧兒止不
住地看過來。
「越說你還越來勁了,懶得理你,走了!」
大腳站起身來,甩搭甩搭地就要走,卻被巧姨一把拽住:「等會兒等會兒,
還沒說完呢。」
「有事兒?」大腳停住,扭頭看了一眼巧姨。
「你坐下,坐好嘍,」巧姨一把將大腳扥下,按在馬扎上坐好,詭異的一笑,
小聲問:「我覺著你這些日子不對勁呢?是不是有啥好事兒?」
大腳詫異地低頭看自己,疑惑地問:「啥不對勁?你看我哪像是有好事兒?」
「天天耷拉著一張臉,倒是看不出有啥好事兒。」巧姨抿嘴笑著,臉上越發
的神秘兮兮:「不過,看你這神態,咋瞅咋像是犯了桃花呢。」
大腳「呸」地一聲兒,啐了口吐沫:「你個­骚­嘴,天天的就是這個!桃花咋
長也長不到我這來,倒是你吧,趕緊摘摘自個,快被桃花埋起來了!」
巧姨格格一笑,湊近了大腳:「真得真得,說真格的呢,你自己不知道,旁
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你看看你,這pi股也圓了,­奶­子也鼓了,這老臉都跟抹了蜜
似地,天天帶著紅潤呢!」說完,閃了身子上下打量著大腳,越瞅臉上的戲謔嬉
笑卻是越濃。
大腳被她看得糊塗,也自己扭著身子上下地看,終於惴惴不安地問:「這真
能看出來?」
巧姨「嘎嘎」地笑彎了腰,指著大腳:「你看你看,不打自招了吧……」
大腳立時醒過悶來,這是被巧姨調理了,一臉的羞臊,「誒呀」一聲兒,站
起身來就要撕扯巧姨。巧姨笑著去躲,姐倆個倒像是一對沒出門的閨女,嘻嘻笑
著扯成了一團。一邊的大巧兒二巧兒不知道這邊是為了啥,卻也被兩人的無忌感
染了,呵呵地跟著笑。
兩個人鬧了一會兒,總算消停了下來,巧姨摟著大腳,湊在她耳邊問:「說
說,咋回事?」
「滾犢子,啥咋回事?!」大腳摩挲著胸脯,喘個不停。
「還裝!跟我你還沒個實話呢。」
大腳一時語噎,不知道跟她說是不說。想了想,卻覺得這些日子吉慶被她獨
占了,無論如何地心有不甘,陡然而生一陣子嫉妒。索­性­說了,好歹也是個讓她
羨慕的緣由。眼睛悄悄地往菜園子方向抽了一眼,掩了口湊在巧姨耳邊:「長貴
好了!」
「真得?!」巧姨一臉的驚奇,裝模作樣的竟好像是頭一回聽到。
「可不真的,這事我蒙你­干­啥!」大腳洋洋自得地坐下,下巴頦揚起老高,
到好似對巧姨示威一樣。
「說說,說說!」巧姨拽著自己的馬扎湊得更近:「說說他是咋好的!」
「誰知道咋好的,冷不丁就好了唄。」大腳閃爍其詞,卻再不敢把長貴治病
的偏方說了出來。
「蒙鬼去吧!說好就好了?」
巧姨撇著嘴,滿臉的不信。大腳一副愛信不信的模樣,卻再不敢接茬,忙扭
臉去瞅門口。門外的街道依舊是靜悄悄的,遠處高高低低地知了不知疲倦地叫著,
尖利的聲音此起彼伏。樹葉好像是被毒辣辣的日頭曬得焦了,有氣無力地低垂著,
風也沒有一絲兒,越發顯得燥熱。
老姐倆依舊是默默地坐著,一個是打破沙鍋要問到底的神態,另一個卻倔強
個脖子任你大刀片砍來,依舊是是巋然不動。一時間倒有些僵了。
吉慶就在這時,恰如其分地跑了進來,滿臉的汗水,氣喘吁吁。
【未完待續】
【楊家窪情事】第三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