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我背後的被子拉開些許,冰涼手指貼上暖意融融的後頸,我打了個哆嗦,手臂上­鸡­皮疙瘩直立,卻沒有如同曾經那般嬌氣的發出抱怨。
「看著我,如果你還有一絲誠意。」
我像是自覺,又像是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
在兩根手指的引導下轉過身,自下而上仰視祁歲知。
這樣低微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線條流暢的下巴,薄紅的嘴­唇­,挺直的鼻梁,動人的淚痣,再往上,一雙凌厲的眼睛削減了面容的雅致和秀美。
「母親對著我犯完病,清醒過來會說對不起以後不會了,然後第二次、第叄次、第四次掐著我的身體和脖子又哭又笑。」
上­唇­下­唇­輕輕一碰,吐出的語句是判處無期死刑般的殘忍。
「我記事開始,就知道對不起是最沒用的叄個字。」
心不斷下沉,墜入沒有光的深海,偏偏他話鋒一轉,又將我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過,你願意補償我的話,我可以酌情放過父親。」
「威爾森團隊近日在技術研究方面有所突破,如果願意嘗試,有能讓父親醒過來的可能­性­,當然,更大的概率是死。」
他的目光肆意逡巡著我的面容,不含欲望,不含情緒,仿佛國王在巡視自己臣服的領土和臣民,「我本打算放棄這個方案,畢竟治愈的機會不超過百分之十,病床上躺到身體機能耗盡死去,好歹你還有個可以表現孝心的地方。」
「你怎么想呢?我親愛的、妹妹。」
嘴上說著放過,實則把匕首的刀尖朝向了我。
父親何等驕傲,他怎么能夠容忍自己後半輩子躺在床上直到器官衰竭、四肢老化,最終以萎靡不堪的姿態葬入墳墓?
可我作為子女,又有什么資格同意在他身上實施幾乎沒有治愈率的手術?
「選擇吧,願願,我給你五分鍾的時間,超過時間,我會自行決定。」
話音剛落,未等我徹底消化其中的意思,祁歲知煞有其事按下手機里的倒計時軟件。
數字在我眼前飛速變換著,仿佛這是最後一次把握命運的機會。
我幾乎不能思考,每一個選項的分析對於充斥著困頓、疲憊、壓力的大腦來說不啻於一場大汗淋漓的斗爭。
是無知無覺到死,還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以為無法選擇。
然而在眼前數字歸零的瞬間,答案於一呼一吸之間沖出牙關。
「讓父親接受手術吧。」
「即使你會為之擔負起手術失敗殺死自己親人的罪名?」
很奇怪,即使這個選擇關乎血­肉­至親的生命走向,我在權衡決定以後仍然有種不真實的眩暈感。
這種眩暈感,如同久經漂泊的流浪狗得到一個溫馨芬芳的家庭,如同常年暈船的水手邁向暌違逾年的岸地。
「反正我一無所有,做個賭徒又如何?」
「很好,沒有叫我失望。」
攀住祁歲知扣著後頸的手臂用力從床上坐起,我看向他的眼睛,對視之中我們回到潮濕的、寒冷的、明滅的夜晚,漆黑天地之間只剩滂沱的雨水。
而那些雨水,正如此刻他眼底即將傾閘的情緒。
迷亂、痴戀。
甚至讓我產生一種深深被愛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