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的死人瞧瞧死了的活人,深深地把頭埋下去。
她什么都想問,卻不知道該問什么。
時光倏忽即逝,他已經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變成了一個白衣翩翩,成熟可靠的男子。她以為他早就死去,在她說了不想看見他之後,被來搜山的章家軍殺死,被翻滾而下的泥流吞噬,從此永遠從她身邊離去。
她有時會相信他只是厭棄了她,當她是個任­性­無情的妻子,總想拖著夫君卷進自己的復仇的心願里,所以才丟棄了她自己遠走。
她寧願相信他是因為厭棄拋下了她,也不想讓他死在那日昭蒙山上的大雨中。
然而當她真的瞧見他意氣風發,躊躇滿志地出現在她的面前時,她又以為自己掉進了一場美夢。
夢里有海棠花,還有她的夫君和孩子。
懷中的孩子不安分,掙掙娘親的懷抱,探出頭來,眨著烏溜溜的眼問謝重山:「那是什么東西,怎么嗖一聲,就把壞人打跑了?」
謝重山揚揚手臂,烏紫光輝在日光下一閃,雕著凶獸睚眥的臂弩便露了出來。
他蹲下,笑著沖她道:「好孩子,你過來瞧瞧。」
從沒被人誇過是好孩子的阿珠扭頭,又在謝瓊懷里掙了掙,便聽到女子柔聲允她道:「去吧。」
小蘿卜頭站在了謝重山面前,擺弄著他戴在手臂上的弓弩。謝重山一面回著她的童言稚語,一面打量著她除卻眼睛外,與海棠叢中女子頗為肖似的臉頰。
他想了想,輕輕撫她額發,哄她道:「好孩子,你喜不喜歡這東西,我送一個你能戴的。好不好?」
孩子下意識回手,再抬頭時眼中已經警惕起來,她下意識回身望望海棠叢中的謝瓊,見謝瓊點了頭。才頗為高興地點頭道:「喜歡,你果真是個大好人。」
謝重山將一切看在眼里,胸中漏了幾拍。他聲音只更柔:「她是你阿姐?」
小孩兒雙手負在身後,頭仰得好高,聲音可驕傲:「是,我們長得像不像?阿姐說了,我長大後也跟她一樣,是個閉月羞花的美人。怎么,你慧眼識珠,瞧出來了嗎?」
謝重山又是一笑,誇得認真:「瞧出來了。你和她一樣,都是閉月羞花的大美人。」
謝瓊被羞醒了,在後頭暗惱。
她只是誇過阿珠生得俏麗可愛。又何曾在她面前誇耀過自己?都是這孩子自己添的話!
「只是。」謝重山輕輕笑起,鳳眼一斂,鎖著孩子臉上的神­色­,「你說你阿爹死了,阿娘不要你。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狠心的阿娘。你帶我去找她,我去替你說理。」
孩子一聽,怒容一整,驀地從謝重山身旁跳開,似要和他扯清關系。
「你亂說,我阿娘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溫柔的阿娘,她對我可好。你可不要陷害忠良,要是惹得阿娘不要我。我成了孤兒,難不成到你家要飯去?」
她一面說,一面瀲灧著漆黑的鳳眼覷身後謝瓊的動靜,一面使勁朝謝重山打著手勢。
這倒霉孩子。
謝重山無需再看,心中早已安定下來。
他輕笑著起身,對著遠處叄名烏衣兵招手,指著海棠花叢中一身青綠的貌美女子晃了晃手指,「把她帶走。」
修長如玉的手指上尚帶齒痕,不知道是哪年哪月被哪個沒良心的人給咬出來的。謝重山瞧了瞧那齒痕,大笑著又補充道:「小的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