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篇】她的心魔(1 / 2)

櫻招的生辰是在冬天。

她出生在一個尋常的商賈之家,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殷實寬綽。父親這一房在她上蒼梧山學藝之前,只有她一個獨女。

她記得,在被嵐光仙姑收作關門弟子之前,每年生辰之日父母都會帶著她去山里獵狐。她在馬背上坐不穩,就被母親拎在懷里,同騎一匹馬。

馬蹄踏過融雪帶泥的山路,只為幫她尋到最漂亮的狐狸做成狐裘。

這是十五歲之前的記憶了。

上山修行之後,父母親人雖不在身邊,但櫻招得到的關愛一點沒少。蒼梧山在靈脈的澆灌下,沒有冬天,但朝陽谷里有各種奇珍異獸。每年生辰之日,師傅都會帶著她去谷中挑選靈寵。

師兄師姐們會在她院子里掛滿人間的燈籠,到了晚上,一盞一盞的燈籠漸次亮起,連成一氣,漂亮得像天上的宮闕。

在這一日,她不論闖什么禍都能悉數被原諒。

因此櫻招決定在七十歲生辰那日,向師傅坦白她與斬蒼的關系。

嵐光仙姑已經閉關叄年,在這期間櫻招雖然隔著石門叨擾過師傅很多次,但師傅一次也沒理過她。興許是師傅已經到了要飛升的關鍵階段,俗世塵緣這些對她已經不重要了。

櫻招覺得,既然如此,那她與誰在一起,師傅應當也無所謂了。

隔著一道石門,她雙膝跪地,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設才開口道:「師傅,有件事情,弟子料想您知道後也許會生氣,所以一直等到現在才敢說。」

「……弟子與那魔尊斬蒼,已經相知相許,做了一對道侶。不過您放心,他很快便不再是魔尊了,因為他原本也不是魔族,只是扶桑樹的樹靈化形在魔域而已……此事說來太復雜,等您出關之後,弟子再細細說與您聽。」

她凝神看了一會兒毫無動靜石門,突然扎扎實實地磕了叄個響頭,接著不顧一切地說道:「他是弟子命定之人,弟子此生非他不可。望師傅成全。」

沒有反應……

那便是沒有反對。

鳥雀藏在樹梢中精神抖擻地鳴啼,微風拂過櫻招的臉,像漫漫長日里,師傅那雙說不上溫柔的手。

櫻招高興起來,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方壺仙山底下封印的朱厭最近似乎有了不小的異動,似乎要沖破封印而出,因此流波島島主邀請弟子一同前去加固。此去方壺,往返大約需要一月有余,回來時剛好能趕上斬蒼卸任。到時師傅若是出關,弟子一定領著他過來拜見師傅。」

*

她下了山,斬蒼正在山門大陣外等著她。悠長的日光盈滿山谷,美好得像是一場幻夢。

「今日你想做什么?」斬蒼走近她,一如既往的光彩奪目。

他們兩個已經多日未曾見面,都有事情要忙,只是他面對的困局儼然比她要難上許多。他底下那群魔族,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更不要提魔域西邊的部族,聞著訊得知他要隱退之後,覺得再沒有什么能壓得住他們,竟悄悄集結了大部分兵力,試圖大舉侵犯中土邊界。

此役雖交由臨則一力負責,但他難免要在背後出不少力。

魔尊之位這么難甩掉,他對櫻招很有些愧疚。

但終於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了。臨則此次若是能壓下那群魔族,在軍中威信會大增,繼任魔尊之位更是順理成章。

這些櫻招都懂,為了這一天,他們等了叄年,也不在乎這幾天了。

但她還是笑眯眯地,故意刁難他:「你能陪我幾個時辰?」

「兩個時辰。」斬蒼順著她的話,又加了一句,「將時間暫停的話,你想陪多久就多久。」

「那覆蓋不到的地方,時間依舊在流逝吧?就這樣讓他們亂嗎?」

「嗯,讓他們亂。」

是任性的語氣,但他們都知道,現在不是該任性的時候。

櫻招堂而皇之地帶著斬蒼去蓬萊館逍遙了兩個時辰,便各自奔赴了自己應當負責的去處。

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波折,她心里明白。

雖是經常把「修士就是在刀口上舔血」這種話掛在嘴邊,但櫻招知道,自己比起大多數修行了一輩子卻仍在築基期打轉的修士們來說,真的要順遂許多。

她以為自己會一直這般順遂下去。

直到她在方壺仙山加固封印時,遇上早已化為灰燼的十叄雀。

為了不讓朱厭出世,招致天下大亂,四位化神期修士各守一方,幾乎耗盡了靈力才將封印加固好。

櫻招獨自守著北邊的位置,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十叄雀已經沖她出手。

她打不過他。

不僅僅是因為此時她靈力已經耗盡,而是境界相差太大。

頭一次,她感到如此的力不從心。十叄雀像是突然步入了返虛期,在短短叄年之內,可明明他已經死透了。

來不及去想明白個中緣由,她只知道自己握著刑天左支右絀,完全無法住抵擋住十叄雀的攻擊。

更糟糕的是,斬蒼留在她身上的保護禁咒,失效了。

那道保護禁咒是由扶桑木雕成的木簪催動,遇到危險時,幾乎可以調動斬蒼全部的魔氣來護她周全。可此時此刻那根扶桑木竟完全沒有識別出對方的敵意。

琴弦撥動時漫天的樂聲像鳥雀在哀鳴,鋒利又殘忍地將她包圍,雖未傷到致命要害,但她身上已是血肉模糊。

櫻招不知道換做別的修士,在這種情況之下能否敗得更加體面,但她著實是自打感覺形勢不對,就試圖要逃走的。她有那么多牽絆,回去之後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她,她還沒有帶斬蒼去拜見師傅……

她絕不能死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