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2)

沉光歸南路 溫清歡 3760 字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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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光到的時候,風雨剛停。直升機在天空盤旋許久,終於發現地面災民帶人設置的降落標志。

可是能見度依舊很低,對於常年在地勢惡劣地區作戰的特種兵來說,想要安全降落都尚存難度,更不用說,只是系統接受過跳傘訓練的顧沉光。

帶班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問:「能跳么?」

沒有猶豫,顧沉光答:「能。」

戰士點頭:「好,准備降落。」

顧沉光是倒數第二個,身後是班長,臨飛下前,班長拍他的肩膀。顧沉光回頭,就看見班長豎著大拇指對自己,顧沉光知道,這是軍隊的例行禮儀,淡笑,回以拇指。

反身一躍而下。

失重的感覺立刻襲來,顧沉光雙手緊握住背帶,即將落地時,右手拉開背傘。騰的一下,身體被拉起。

安全落地。

只周圍有尖銳的石子,落上去,劃破了褲腿,擦破了皮,有血滲出來。

顧不上這許多,顧沉光隨手拉了個男人問災民的避難所,得到答案,在鄉村,離這不遠。

顧沉光順著那人指的方向尋去,沒有工具,只能步行。腿上的傷口還在不停流著血,浸濕了整條褲腿,黑色的褲子上,一大塊一大塊暗色的血跡。褲腿已經被石子刮爛了,條條縷縷晃在空氣里。顧沉光一生從未有過的狼狽。

人命珍貴,他不能拉任何一個戰士或者志願者幫自己去找人,只能一個人一路問一路找,不停的走在災後隆起的土地上。五月的四川,汗水濕了整件襯衫。

就這么連問帶走,找了三個多小時,終於找到了大部分市民臨時搭建的避難所。

遠遠望過去,簡易的帳篷下,一張張心有余悸,被災難痛擊迷茫的面孔。四周放著臨時送來的蛋黃派和礦泉水。不時有小孩子的哭聲傳出來,被嚇壞了的驚恐。

尖銳的哭聲劃破一方天空,顧沉光心里一悸。

握緊手,短指甲劃破掌心,短暫的疼痛讓他終於能夠強自鎮定下來。顧不得腿上的傷,拔腿朝營地跑去。

從頭開始,一個個找過去。天已經亮了,夢魘一樣的黑夜過去,所有人都從帳篷鑽出來,沉默凝望著眼前的故土。

營地很大,顧沉光急切仔細的找了大半,卻還是不見他的小姑娘,心里那份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

他神情冷靜,面無表情,一雙眼睛快速的掃過面前陌生的人群。銳利清澄,卻因為過度的勞累和情緒起伏,布滿了血絲,紅的嚇人。明明是平安之地過來的人,神情卻比受災的人,還要可怕。

腳步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瘋了一樣的輾轉。

不能喊,不敢喊......要是他的小姑娘好容易才安睡,又被他吵醒了怎么辦?

突然,劃過什么,瞳孔猛地一縮。

腳步慢下來,停住,呆在原地。顧沉光看著面前的景象,眼里突然有了淚。

他的小姑娘,他恨不得放在掌心的小小姑娘,此刻正蜷坐在一棵大樹下,背抵著樹,雙臂抱住膝蓋,下巴擱在上面,目光呆滯的望著眼前的地面,一動不動,卻有眼淚流出來,整個眼睛都哭得紅腫。

頭發全亂了,瘋子一樣散著,也不知道打理。身上不知哪弄了傷,血染紅了大半件白色短袖上衣,左臉頰都沾染不少。褲子鞋上全是泥,像是不知道從哪里滾了出來,膝蓋的地方甚至磨出了洞。

十根手指緊緊握住褲子邊緣的布料,是害怕了,尋找支撐的無力。

周圍那么多人,卻只有她一個人,沒有親人。

指甲再次狠狠插.進掌心,剛剛的傷口再一次破裂開來。顧沉光抿抿唇,挪步,慢慢走向他嚇壞了的小姑娘。

腳步停在她的腳前,南桪看著眼前滿布泥土的白鞋,一愣,抱著雙膝緩緩抬頭。

正對上那人低下來的目光。

那是怎樣的一種目光啊?有憐惜,有疼痛,有慶幸,還有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糾雜在一起,呼嚎著想要奔涌而出。

南桪一下子掉了淚,癟嘴,嘴唇輕輕顫動,眼淚越流越凶,終於輕輕開口:「小顧叔叔......」

話沒說完,便猛地被人抱進懷里。

顧沉光抱著自己懷里軟軟的小姑娘,心頭劇痛。終於,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懷抱。

懷里小姑娘微微顫抖的身體成了不可忽視的存在,他再情難自禁,緩緩低頭,將嘴唇印上她光滑白皙的額頭。

懷中人似是僵了一下。

他沒有心神再去關注,嘴唇執拗的印在她的額心。

「沒事了,我來了。」

————

顧沉光來了,好像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半響,他輕輕松開她。輕咳一聲,忽視小姑娘通紅的臉蛋,握住她的肩膀左右打量,問:「傷到哪了?怎么身上都是血?」

南桪吸吸鼻子,微微動了動左邊手臂,悶聲悶氣的答:「這里。」

顧沉光立馬松了握著她左肩的手,垂眼去看。傷口簡單包扎過了,只是技術明顯業余,溢出來的血已經把外面包著的紗布完全染紅。他不好去脫她的衣服,可是這樣又實在看不出什么。

思索幾秒,站起身,把她拉起來。再然後,蹲下.身。

言簡意賅:「上來。」

南桪蒙圈,半響:「哦。」乖乖爬上去,把手圈他脖子上。

路上,顧沉光背著身後的人,問:「手上的傷怎么弄的?」

「書架倒了......劃傷了。」

顧沉光「恩」了一聲,說:「別怕,馬上就到衛生部了。」

南桪沉默,半響,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語氣平靜,哭意濃重:「顧沉光,我的班主任,為了救我......被書架壓倒了,還有她的小孩。我回過去看,滿地的血......」

她說:「顧沉光你知不知道,那個孩子剛剛一歲,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特別可愛......」

顧沉光沉默,扣著她腿的手緊了緊,低低出聲:「......恩。」

南桪沒聽見,背著自己的人氣息太過熟悉,她心里所有的痛苦不可抑制的一涌而出,只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他:「你說,我老師為什么要救我呢......如果不是我,那個小孩子或許就不用死了,他還那么小,才剛剛會拉著我的手沖我笑。要是我死了,也就是一條命而已,為什么要拿那么兩條命來救我......」

顧沉光啞了聲:「......別瞎說。」

南桪繼續說著,流出的淚染濕了他的脖子,流進衣服里,燙的心臟疼。

「反正我死了,沒有誰會在乎的,沒有誰......我的父母,都不要我......現在,讓她的丈夫,怎么活?」

顧沉光深吸一口氣,突然把南桪放下來。

南桪沒有反應過去,抬頭去看他的眼。卻被他一把抱進懷里,緊的毫無縫隙。

他貼在她耳邊,聲音沙啞,卻像宣誓。

他說:「我在乎的,南桪。」

你的悲歡喜樂,幸福傷痛,我全都在乎。

在乎到,拼了命,也要來找你。

所以,為什么要自卑?為什么要輕而易舉,連命都放棄?

————

被顧沉光一路背到衛生部的時候,南桪坐下才發現顧沉光腿上的傷。

她坐在病床上,看著顧沉光腿邊結痂的傷口,剛止住的淚又流出來,哽咽問他:「你腿上有傷,怎么還背我走那么遠?」

顧沉光當下一心系在她胳膊上,聞言隨意低頭看了眼,說:「沒事,小傷。」

南桪撇嘴,不信:「可是流了好多血......」

顧沉光斜她一眼:「沒你多。」

「......哦。」這人平時總一副冷冷清清,不問世事不可沾染的模樣,偶爾骨子里北京爺們的大男子主義爆發出來,一句話堵死你。

南桪很榮幸地,領教過幾次。

當下乖乖閉嘴,垂眼安靜看護士給她重新纏紗布。

顧沉光站在一邊,看到她極深的傷口,輕輕蹩了眉,問:「這傷口,會感染嗎?」

包扎的是個年輕的女護士,聞言看一眼顧沉光,段數明顯還不足以抵抗顧沉光的美色,腦袋重新轉向傷口,臉有點紅,輕聲答:「說不准,傷口很深,要多注意。」

顧沉光點頭,略一思忖,追著問了句:「那能洗澡嗎?」

護士一愣,輕咳一聲,答:「一周以內,最好不要......再說這時候也沒地方洗澡呀。」

顧沉光忽略她最後一句,只點了頭:「謝謝,知道了。」

這時南桪傷口包扎完畢,跳下床,把顧沉光拉到床上坐好,轉身對護士說:「麻煩幫他也包扎一下,他腿上有傷。」

小護士正在收拾醫葯箱,聞言輕輕一愣,又紅著臉打開。

「把他褲腿挽上去。」

南桪哦,蹲下來幫他挽褲腳。

布料粘在了傷口上,她一扯,就聽見頭頂的人輕輕「嘶」了一聲。她不敢再動了,蹲在他腳邊,抬頭:「顧沉光,我要把你布料摘下來,估計要疼,你忍忍。」

顧沉光卻完全沒管什么疼不疼的,垂了眼看她,笑意深深:「你叫我什么?」

南桪一愣,垂眼,扯褲腳。小小聲:「顧沉光......不行么?」

他笑,回答,語氣愉悅:「可以。」

南桪繼續扯褲腳,小心翼翼地一點點扒開。

半響:「哦(*/w╲*)。」

上面的人卻好像不疼了一樣,笑意沉沉傳過來,格外謀殺耳朵。

小護士拿著消毒水站在一邊,看著面前和諧的一幕,好像默默明白了什么。

到底旁觀者清。

顧沉光包好後,一只褲腿剪了大半,現在褲子一邊長一邊短,頗有違他平常完美干凈的模樣。

南桪瞅了一眼,努力安慰:「......挺好看的。」

顧沉光走過來,一順孩子腦袋,把她亂糟糟的頭發統統攏到後面去。語氣隨意,輕飄飄:「怎么幾年沒見你,審美下降的這么快。」

南桪:「......」

————

一周後,顧沉光拎著南桪,回到北京。

南桪拖著行李箱,站在路家別墅門前,猶豫不前。半響,她低聲問身邊人:「那個孩子......現在已經四歲了吧?」

顧沉光一默:「恩。」

「男孩女孩?」

「男孩。」

南桪長呼一口氣:「真好,路家有後了。」

顧沉光沉默,半響,輕嗯一聲。

其實最開始顧沉光說要帶南桪回北京,南桪是拒絕的。

她不知道,應該以一種怎樣的身份方式,再回到這個地方。已經被趕出去的私生子,恬不知恥的又回來了嗎?

不知道,算不算是陰魂不散。

她並不想和顧沉光說這些,只敷衍回答,說是已經高中,學業重要,不好耽誤。

顧沉光不為所動,駁回去:「你剛高一,下學期才高二,耽誤不了什么。」

她繼續找借口:「我在四川待習慣了,不想回去。」

「早晚要回去的。」

他在北京,早晚要把她接回去。

她沒了話,終於,深呼口氣,低頭垂眼:「......我不想回去。回去......回哪兒?」

顧沉光拽住她的手,把她拉近,低聲誘哄:「你想回哪里,都可以。」

他繼續說:「如果你不想回路家,那就可以住在外面,房子我負責。如果你想回去,我保證你不會處於比之前更尷尬的處境。」他抬眼,神情認真:「南南,你必須和我回去,你一個人待在這里,我沒辦法安心。」

「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獨這件,不行。」

南桪為他這種神情蠱惑,潔白的牙齒咬上下唇,思考幾秒,終於松口:「我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