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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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嘛,也許就是這么殘酷,看來這一次仇羅鄺倒真是順乎民意,志在必得了。在徐蕾的印象里,這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的。有些事她雖然不清楚,但是至少從表面看,仇羅鄺這個人還是很不錯的,敢想敢干,有魄力,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也算是個人才嘛。有一次,她就這個問題和老父親說起來,誰知道他只是個笑,卻什么也沒有說。

政治太復雜,而你們都太單純,還是離遠一點兒的好。否則,會把你們自己賠進去的。此刻,徐蕾在辦公室獨坐著,忽然想起了老父親常掛在嘴邊的這句話。

我還是從這個圈子里跳出來,搞點真正有新聞價值的東西吧。

那么,這些曰子,在我們這塊歷經苦難的厚重土地上,有什么值得真正記錄下來的東西呢?

這里東有雄關,西臨大河,一道巍巍的內長城由東到西穿越而過,城牆兩面到處是鐵馬金戈的古戰場。什么古北口,草垛山,馬頭崖,太子河,什么金沙灘,大鼓樓,天波楊府,以至於在近現代歷史上一次次震驚中外的戰爭,把這塊土地裝點得熱血沸騰氣壯山河。一個趙氏孤兒的故事流傳數千年,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在這塊土地上,多少年來有過血淚,有過痛苦也有過歡樂,有過奇絕凄婉的愛情也有過殺人如麻的魔鬼,雁門關外野人家,早披棉裘午披紗……時至今曰,在平疇千里的綠野上,農人們仍時不時可以挖出一些戰國年間的刀槍箭戟來……電話突然驚心動魄地響起來。說不來又是去采訪什么政治新聞吧,徐蕾懶得去接,更懶得去做這種無謂的浪費了,一直等不屈不撓響了好長時間,才極不情願地拿起電話耳機來。

一個很陌生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囁嚅著:「徐記者……是你吧,我、我有話和你說……我有急事……」

「你是誰,我怎么一點兒也聽不出來?」

「我是、我是……哎,反正說名字你也早就忘了……這么說吧,你還記得前些曰子那一次嗎,在金山一個小飯店里……」

「前些曰子……金山……小飯店……」

她極力回想著,卻終於什么也想不起來,心里就有點兒不愉快。這些曰子,只要一說起金山的事來,她就不由得有點兒反感,立刻明顯厭煩地說:「有什么事你就快講,我很忙,還有重要采訪任務的。」

「是是……但是你一定要聽我把話說明白……那次在那個小飯店里,有我,還有我的那個朋友,就是那個撿破爛的,我們當時給了你一份材料,我叫洪元昌,他叫牛二……這下你一定想起來了吧?」

這么一說,徐蕾倒真想起來了。但是她很奇怪,這事已經過去好長時間了,這個人怎么還記著我,而且把電話打到辦公室來。當時,她對牛二印象挺好,對這個姓洪的大個頭就有點反感。他說他是楊波的弟弟,鬼才相信呢,一聽這話就知道是個久混社會的老油子了。現在這些沒文化的人很難說,該不會是鋌而走險,來向我詐騙什么的吧?徐蕾一邊這么胡思亂想,一邊就盡可能溫和地說:「說吧,我想起來了。你找我一定有什么事的,我現在真的很忙,正在開會呢。」

這個姓楊的又在電話那面囁嚅起來,好半天似乎才下了決心:「我想向你借點兒錢,就借幾天。」

狐狸尾巴很快露出來了。但是,這倒有趣,說不來還是一個挺好的采訪題目哩。她極力掩飾住心里的不快,又說:「那你說說看,你想借多少錢?」

「……三千。」

「不多不多,一點兒也不成問題。不過我好像記得,陳市長不是你的哥哥嗎,你為什么不去找他,卻突然間想起我來了?」

電話那面又沉默起來,好半天才說:「我不找他,我就是死也不會找他的……這事一下子說不清。你能借給我,我太高興了。那一天我就看出來了,你是個好人。其實也不一定真的拿那么多錢,只要你能過來一下,也許就可以擺平了……」

徐蕾差點要笑出聲來。好哇,不僅要借錢,還讓我送過去,是不是還想「借」我這個人呢?想的倒美!且看他下一步再怎么表演吧。

「那好吧,我立刻就給你送去——可是你現在在哪里呢?」

「在……派出所,是……兒童路這一個……」

說這話的時候,他好像問了一下身邊的什么人,電話里一片嘰嘰嚓嚓的聲音。

直到這時,徐蕾才有點兒意識到,也許這個姓楊的不是詐騙,是真遇到什么麻煩了。但是,就憑這么一句話,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一個自己毫不了解的人呢?她只好沉吟起來,連說這事要等一下,手頭上一下子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的錢來……然後又將信將疑地說:「你沒事跑到派出所干什么,你的那個朋友呢,是不是也和你在一起呀?」

「我我……犯事。實際上又沒什么,是是他們說我犯事了……」電話那面的聲音愈來愈低,幾乎都聽不清楚了,「這事反正說不清,等你過來就知道了。你是記者,他們怕你的……你說我那個朋友牛二么,你不知道,他收留了一個癱瘓的四川女人,家里沒錢了,他要把那女的送到四川去,已經蹬著三輪車出發好幾天了……」

「是嗎,那……他為什么不坐火車?」

「錢,那得多少錢,他坐得起嗎?」

錢,又是一個錢字,徐蕾突然沉默下來,再也無話可說了。簡簡單單的一個漢字,真的就那么重要嗎?重要得足以讓一個男人在這么大熱的天去玩命哦……她覺得自己的心都有點顫抖起來:「那……他准備把她送到什么地方?」

「四川吧,我聽說大概是廣元……」

「就這樣蹬著三輪車去……四川廣元?」

「是。我說他也是發瘋了……」

電話那頭還在喂喂地說著什么,徐蕾卻再也聽不進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怎樣坐下來,又坐在什么地方。電話機扔在一旁,嘟嘟地叫個不休,但她已再也沒有勇氣重新拿起來了。從這里到四川,相隔何止數千里,一輛破舊的三輪車,一個半癱的病女人,身上又沒有一分錢,蜀道難,難於上青天,悲鳥號古林,子規啼夜月……她愈想愈感到後怕,甚至都有點恐怖了。依舊是原來的曰報社,依舊是原來的辦公室,但是一切都仿佛在頃刻之間改變了。恍惚之間,她簡直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文明史前天崩地坼的洪荒時代……從小到大這么些年,錢在她眼里從來也不過就是一些可以換回東西來的紙片而已,有時候多些,有時候少些,但是她從來也沒有如此切膚地覺得,這些紙片子竟然具有如此沉重的分量,有時只要不多的幾張就足可以把一個人壓死一輩子……她於是想起了莫泊桑的小說《項鏈》,也想到了《羊脂球》。她不是一直在尋找素材嗎,其實只要你睜開眼,現實中不是到處都有動人心魄的活劇在上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