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 在劫難逃(2 / 2)

行行 小羊毛 1906 字 2022-09-05

從君黎這角度努力仰臉看馬斯,只覺他那張臉陋到無以復加。他是還沒死,但換作是誰恐怕也都不會覺得這算件好事。馬斯的手勁是一點一點加重的,他如今甚至能感覺得到氣管被迫到只剩一條極細的線,勉勉強強才能維系住呼吸,這滋味足稱得上生不如死。他咬緊牙試圖去拔手里的烏劍,但刃剛出鞘不滿寸,一股千鈞之力壓下,將他劍柄輕易推回。他抬眼看,那怪陋的唇角正露出得意洋洋的笑。

在不足的呼吸里,他腦子很快變得昏昏沉沉,無力感加速涌出,愈來愈烈——往前,只看到沈鳳鳴猶豫不決的眉頭,看到顧笑夢緊咬不松的牙關,看到刺刺含淚欲滴的雙目,看到……

還看到什么?他有些看不清,模模糊糊地將頭垂下去。是的,咽上那只手還在收緊,但看來很快,便要結束了。

他在朦朧中,感覺自己放開了手中的劍。四肢已經失去了知覺,沒有什么能握得住了——連自己的性命都握不住,何況一把劍?殘存的意識開始亂竄,想著自己原來果然如此沒用,但就算自己很有用,注定要死還是會死吧,命這種東西,何時能握在自己手里過?

所以,這次回來果然是錯誤的吧?師父不是早就說了「親緣淺薄」么,我卻還是心存僥幸。死也就死好了,只是當著這么多關心自己之人的面,不免有些難過,也有些難堪。如果有來生,但願有機會看好了生辰八字再投胎,也省得活得這么麻煩了。

腦海里是這樣密密麻麻的一通胡想,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或是暈了還是醒著。只是忽聽馬斯一聲怒叫,「你敢跟我動手!」隨後是砰的一聲,自己的頭一偏,被他重重磕到後面石頭上,清醒了一瞬,隨之而來的是劇痛。他沒有辦法動彈,太陽穴邊上有滾燙的什么流了出來,黏糊糊流滿一頰,令得昏沉的頭腦愈發昏沉。頸上的壓迫倒好像沒有了,可是也許被迫得太久,呼吸仍然恢復不過來……

然後,驚呼聲,嬌叱聲,怪叫聲,怒吼聲……他睜不開眼睛,只能聽到這些。依稀中有什么人到自己身邊,將自己扶起。「君黎?」他聽到這人顫著聲音喊自己。這聲音蒼老,應該是義父吧。他想答,卻答不出來,被義父捧著頭,那劇痛的地方,被他用手狠狠捂著。「君黎,你……你撐一下。」他聽見他的哭聲。真的是哭聲。這種感覺,是幸福還是不幸呢?在一個關心自己的長輩懷里離開這世界,是幸還是不幸呢?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對自己的義父好好說點什么的,可是,死生之事,來得太突然,到了現在他才後悔,卻已經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忽然,那支撐一下消失。君黎摔下去,摔到地面。耳中聽到的是一聲難以形容的得意怪笑,伴之以更多的驚呼。

「爹!」他聽見顧笑夢在喊。

「君黎!」這應該還是義父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就這么一剎那,就變得好遠。隨後自己又被一個人扯了起來,那一只惡毒的手,再次捏上了自己咽喉。

「你放開他!」——即使閉著眼睛,他也感覺得到這次是刺刺,還是和那天一樣,就像一只投林的小燕子,帶著勁疾的一股風就撞了過來,小小的身體竟然將那個還沒將自己拿穩的人撞了個趔趄。馬斯一聲怪叫,一手拉著君黎,一手便要去抓刺刺。周圍已是驚呼一片,而君黎,他空有神智,卻沒法睜開眼睛來,連看刺刺一眼都做不到。

陡然間,君黎感覺自己又跌了下去。那只放在自己咽喉的手再次被迫離開了,一個聲音不無怒意地喊道,「停手,馬斯!」跌到地面之前,他又被人扶住。這一次扶住自己的人是刺刺,他恍惚間嗅到她身上有股很好聞的氣息,還沒有來得及感到奇怪,就發現,是因為自己的聽覺都在漸漸消退,而剩下的只有嗅覺……了。

所有的聲音都沒了,他只能嗅到空氣中的潮濕。是要下雨了嗎,還是……還是刺刺也在哭?

感覺忽然好像破碎了,碎成很多很多細微。他已經說不清楚。他也不知道接下來的那許久,發生了什么事。

當嗅覺都沒有,他只剩下了虛無。

直到有一股溫暖的力量涌入身體,他才有那么一絲力氣,將那碎掉的細微細微重新聚集起來,成為知覺。他微微睜開眼睛,月白色的衣衫映入雙目。是凌厲吧?想來也是,若非他來了,刺刺哪能得幸,誰又有辦法制得住馬斯。想來這股溫暖的力量也是他在救自己,所以刺刺已經走開了,只有自己跌在草地上。只是,對面,數丈距離,似乎有另一個人,也像自己一樣卧著;也和自己一樣,身下淌滿了鮮紅鮮紅。

那個卧著的是誰呢?他依稀中看不清,想開口喊,才發現自己仍然發不出半點聲音。

嘈雜中,他聽見了顧笑夢的聲音,程方愈的聲音,刺刺的聲音,忽大忽小地在耳邊劃過。但其中,怎么沒有義父?那個——最早扶住自己的義父呢?

他心里有一個太可怕的念頭,讓他一定要用這雙好不容易睜開的眼睛,找到他的義父。只是,還沒有來得及用力去尋,他就發現自己的眼睛里流出淚來。是不是自己的身體比神智知曉得更早——知曉那個卧在數丈之外的,便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義父……他……怎么了?」他說話,可是他又沒法說話,只剩誰也看不懂的口形,就像垂死之際,那口唇微張的魚。

「君黎不會有事吧?」他聽見顧笑夢啞聲問著凌厲。顯然,他們沒人意識得到,他其實有知覺,他有話要問。

他愈發害怕,於是決定用行動表達。他要支起身來。他蜷起手,用力一撐地面——從來也沒覺得這件事會這樣難,可是這一撐,他身上那些細密細密匯聚起來的力氣忽然消散,散得連神識都已不在。

他又摔下去。是他的整個神智摔了下去。

他撐不起來,卻陷入了徹底的、深深的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