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淺淺心絲(1 / 2)

行行 小羊毛 2161 字 2022-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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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開始對這個地方有點好奇——這間房,是女子的房,妝台抽屜里東西不多,但也件件精細,不染纖塵。若說女子閨房只是這大宅的其中一個房間而已,前些日子住的那小樓,房間雖然逼仄些,家具還沒這里的全,可是依稀也見箱籠里有錦被宛然,細細想來,卻該是女子一人居所。怎么這些地方好像都沒了人許久,都騰了成了凌厲的臨時落腳之處?「凌公子」,他年輕時,該不會是個風流少年吧?

他原是對凌厲心懷尊敬,所以從沒試去讀他面相,此刻好奇心一起,卻只覺後悔,暗想下次見到他,要仔仔細細看看他命里犯過多少桃花。但卻又一轉念,想到自己關心這些終究也是無稽,反而心情又跌下去。這八九日以來,無論心里泛起什么想法,三個轉念之內必會聯系到自己那慘不忍睹的命斷之上,然後將好不容易平復些的心情又攪得一塌糊塗,他也委實要忍不了自己這樣自怨自艾了。這一下心里又是一堵,他狠狠將抽屜一推,轉身便出了門。

運河上果然很忙,裝著諸種貨物的大船小船都准備著在碼頭上下,沿河又都是洗衣婦、洗菜婦、汲水婦……君黎一路向北走了數遠,人才少些。他也不管不顧,一個猛子便扎到水里。

秋日的水其實已經很涼。但凌厲說過,要練便要沉到水底去。君黎於是便拼命地往下劃。哪怕只當做清醒頭腦、平復情緒也好吧。

浸在水里還真的有效。便只呆了一會兒,君黎就覺心情平靜下來。也許是因為在水中只能如此——若不心境澄明,腦中清明,說不定就不小心淹死了。

但沉得久了,他還是會胡思亂想起來,想起自己小時候,那個在水里救過自己一命的草環。如今刺刺編的草環還戴在自己腕上。幾天了,那青色已露出枯色,料想再過些日子恐怕手上也便戴不住。畢竟只是草,終究要死去的。

他想著,只覺憋悶,就浮上去,呼吸了幾口,再沉下來。

不知不覺在臨安城逗留一月有余,凌厲只在起初四五天時來了一次,卻只是再與他練了練對襲與閃避。君黎雖然還是明顯的下風,但心里有數了許多,凌厲也頗是贊許他的進境。但劍法——卻好像仍沒到該學的時候。

他於是每日就只能繼續苦苦練習。偶爾不得已,還是要去人多的地方擺攤算個命維持生計,於是還是會聽到些本來不想去打聽的消息。

就比如,夏庄主。

「聽說,夏庄主已經回到庄里了。」這是旁邊字畫攤頭的老板說的。君黎也是才剛知道夏家庄離自己住的地方居然很近,而且臨安城似乎沒人不知道夏家庄主夏錚,和夏家大少爺夏琝的。也都知道大半個月前夏錚忽然被皇帝召去,放出要殺頭的消息。

「但現在似乎搞清楚那時候是個誤會。」字畫老板道。「你說說,這皇帝的喜怒真是一日三轉,也不知聽了誰的煽動,一生氣便要將人拉去砍頭,派來的人還將庄子里鬧得大亂,害得我們幾個附近的,一連幾天都不敢上街做生意。到後來真要砍頭了,我便去看,卻說那時弄錯了,所以要砍那個進讒言的倒霉鬼。然後隔兩天夏庄主人就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排人,推了一整車的金銀財物,說是皇上給壓驚——這真是……該說是好命還是什么的。」

他說著,便又仔細打量了下君黎,道:「你算命准么?倒看看我有沒有這樣好命發財?」

君黎淡淡笑了道:「便這樣發財機會,放你面前你也不會要的。擔驚受怕,不小心還掉腦袋,哪是尋常人過的日子。」

「你倒看得透。」書畫老板笑著,便輕拍了拍藏在案下的一個盒子,道,「喏,我跟你說,我這有幅畫,是我兄弟前兩天受夏家大少爺之托畫的,聽說他許諾若能讓他滿意,便要給二百兩銀子——你給我算算,看看這銀子我能不能拿到?」

「畫的什么這么值錢?」君黎好奇笑道。「讓我瞧瞧畫,我便知你能不能拿到。」

「那可不行。」這老板笑笑搖搖手,忽然似乎看見遠處什么人,忙一招呼君黎道,「快看快看,剛說著,那不便是夏公子了!」

君黎順著他目光過去,只見不遠處一家玉器店正走出個二十多歲的公子哥兒,身材修長,面色白凈,長相斯文,器宇不凡。又兼穿著精細,身攜寶劍,腰懸玉佩,背著雙手,儼然世家子弟,身後還跟兩個隨從,一個小心捧了個盒兒,想是剛在店里買了什么好東西。

夏家大少爺,該就是那天逃到青龍谷求救的夏琝了。君黎心道。他好像也已看不出有傷,滿面春風的,想來的確是沒事了。

夏琝隨即果然折來了這書畫攤頭,猶疑地看了看,似乎因為沒見熟人,不甚肯定。那老板已經迎上去道:「夏公子好,是來取畫的吧?」

夏琝方欣然道:「對對對,那幅畫好了吧?」

「好了好了。」那老板連忙便從下面將那錦盒取出。夏琝便道,「打開我瞧瞧。」

書畫老板連忙便將盒蓋打開,小心取了那畫卷,交夏琝拿了一邊,兩個慢慢打開。君黎側頭瞧著,只見先出來的是一幅透著些飄揚之意的裙擺,想見這畫上的應是個女子,不由向那夏琝看了一眼。再卷上去,現出女子一只靜垂身側的右手,然後漸漸是婀娜腰肢,素衣烏發,看來是個少女。並不重的墨色就繪得鮮活,這畫師技藝確稱得上精湛,而這少女雖沒見臉,也已讓人覺出是個麗人。再上去些是左肘衣袖,想來她當時正屈了手臂,以手掩口。還未見手,已見那皓腕便從寬口的袖間裸露出一小截。君黎看到這里心忽然一跳——她腕上竟有個鐲子——但這又哪里又算什么鐲子,分明是一個若隱若現的草環。

說是若隱若現,只是這畫師想顯示那衣袖似垂非垂之感,其實在草環上用了極少量的青色,它反成了這畫中唯一鮮明有色之物,以至草莖草葉都有種纖毫畢露的真實感。這畫中的女子竟然也戴了這樣一只草環?君黎下意識以手摸腕。自己腕上那個草環,已經枯了,只是他始終也沒舍得脫下扔掉。但便在此刻,畫卷已經全開,他看到那畫中人的全貌,心中禁不住狠狠一顫。

那張透滿靈氣的臉,那雙便如有生的眼睛,那沒一絲虛假的專注表情,不是刺刺又是誰!

「好啊,好啊,畫得真像!」夏琝已經贊道。真是神筆,才見一眼,就能畫得這般!他說著,便令身後一人見了賞。那老板千恩萬謝,便將畫又卷起給他裝好。夏琝似很鄭重,將那錦盒拿了轉給身後伙計,回身間才見邊上道士正看著自己,心頭便有些不悅,瞪了他一眼。君黎不想多事,轉開了目光去。

卻不防夏琝忽然好像又見了什么,走近一把將他身後木劍掣出,豎起看那劍穗,道,「喂,道士,你這個哪里來的?」

君黎心里也便生出不悅來,但細想這劍穗正是他們夏家之物,他有此反應也不算奇怪,也只道,「是有人送的。」

「有人送的?」夏琝似乎不滿他不似他人恭敬,便道,「誰送的?」

「若記得不錯,應該是令尊大人吧。」君黎也不滿他傲慢,原不想說什么,卻還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