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 夏氏兄弟(二)(2 / 2)

行行 小羊毛 1704 字 2022-09-17

她曾發過誓,終此一身,不讓她的君方踏進夏家庄的大門一步。可是她最終沒有堅持得住。

——夏琝沒猜錯,他的確是個私生子,只不過——他弄錯了自己的父親。那些看著他的奇怪眼神,並不因為他是新來的,而是因為夏家上下都知道,他就是十年前那場風波的由來。

陳容容現在真的不知道,從一開始對他的欺騙,究竟是不是錯了。那時害怕他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因此自盡,害怕這孩子將賬算在夏家頭上長大了去報仇,只告訴他他就姓夏,而夏錚就是他父親——卻忘了剝奪他知道真相的權利,也是另一種痛苦。

夏家庄上下雖然嚴禁提起此事,可是所有的一切,真的不會有瞞不住的一天?

夏錚沒食言。他始終沒虧待過夏琝——但究竟他心里明白他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些下意識的疏遠,無可避免。或許他也氣自己,可當親生兒子與這非親生的放在一起時,有好多選擇,無法選擇。

譬如,夏家庄的將來,是給誰?

陳容容也只能陪他一起痛苦。當年那場事,誰也不提起,可是田郁之死是因為她,也是因為他,他們,終究無法就這樣將他拋諸腦後。正月初一,他們,非來這里不可。

默默地看著那對燭將盡,陳容容才啞啞地道,你今日怎么下朝這么晚?

夏錚沒答,似乎是在猶豫一件極重要的事。陳容容眉頭微蹙,道,出什么事了嗎?

夏錚才似下定了決心似的看住了她,道,我今日見到君道了。

陳容容的面色一瞬間變得蒼白,所有那些方才為田郁為夏琝的悲戚都似露不出這樣的蒼白來。她像是不知該說什么,又像是不知從何問起,張開了口,卻說不出話來。

夏錚明白。他明白她有千言萬語要問。其實在所有那些自己在夏琝與夏琛之間猶豫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總是忍不住嘆那一句,「若是君道還在,便一切都好了」。因為,夏君道才是他的長子——而這個親生兒子,在不過一歲半的時候,就已那樣被帶走了!

若說他和陳容容為什么十年之後都無法分開——不是年少的青梅竹馬,不是當年的百般恩愛,而是他們那時一起看著那個小小孩子被人抱走的撕心之痛。那是他們這對少年夫妻的第一個孩子。明知活著卻永不得相見,比起徹底地離別與心死,又是什么樣的痛楚和折磨呢?而,當年夏錚心情郁郁地疏遠了陳容容離家出行,誰又能說不是因為失去了他?

少年時的他,或許真的有些任性,所以將那件事情也隱隱怪罪在陳容容頭上。是陳容容堅持要給這個孩子起字叫「君道」的,她解釋為「君子有道」,可他知道這不過是自小浸淫道學的她在這孩子身上為自己加的一個標志,好證明夏家的長子,是屬於她陳容容的。

誰又料竟會一語成讖?

陳容容半天才說出三個字來,喃喃道,他……在哪?

在宮里。夏錚似是在回憶,臉上像是露出些不由自主的喜色,忽然像想到什么,變得一憂,可隨即又還是轉回一喜。

他還記得我。夏錚像是很高興。他還記得……當年……見過我,不枉我那時特地去打聽他的下落……

他好嗎?他……他怎么會在宮里?你瞞我多久了!陳容容激動得身體都在微微發顫。

我怕你知道了之後,忍不住要去找他。

陳容容聲音顫得更厲害,道,可你還不是去找了他了?你怎敢……你怎敢偷偷去見他,你忘了逢雲道長的話了么?你就不怕……就不怕給他招來大難!

我……我前些日子其實就見了他一面,那時候,未敢肯定是他,後來才漸漸得知的。今日原本也沒打算見他的面,只是他不慎得罪了朱雀,被這奸人困在府里。我怕朱雀不放過他,今日原想……想找朱雀談一談。

陳容容面色愈見蒼白。朱雀?你去見了朱雀?

她知道雖然從大內至朝上討好朱雀的人都極多,但夏錚卻是從來沒求著他的,甚至曾與他針鋒相對過。大概正是因此,之前朱雀才擺了他一道,攛掇得皇上差點將夏錚殺了。後來得脫此難,夏錚再是不屑於他,也不敢再與他對著干,只是避而不見,不得已相遇,也只能避在一旁。而要開口對朱雀說好話,原比殺了他還難過。

「沒,最後還是沒見著,反……見到了君道。」夏錚說話時卻低著頭。「我見他看起來很好,就……還是先回來了。」

陳容容聽得夏君道該是無恙,心緒稍平,轉念卻又道,可君道他……怎會,他怎會落在朱雀手里?一停,忽道,必是因為你——因為你前些日子見了他,招來了這般麻煩!

夏錚臉色發青,只道,你先不要急,聽我說。

他才大致將所知的來龍去脈說了。兩人相顧默然,隔了一會兒,陳容容才將臉轉去了那墓碑的方向。

難怪你這些天心神不寧,總往內城跑。她輕輕地道。只是,你卻別再去看他了——若被朱雀看出端倪來,只怕對他大是有害。如今我們有君超,還有……還有君方。我們……早沒有君道了。

她那張轉開去的臉上卻早淌了淚,夏錚縱然看不見,又豈能不知。但是自來對這個早已失去的長子的期待,不就是他平安就好?難道到了今日,還能讓他回來?

他摟住陳容容。對。他喃喃道。我們有君超,還有……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