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七 雲淡風輕(2 / 2)

行行 小羊毛 2103 字 2022-09-17

沈鳳鳴抓一抓頭,道:「是啊,其實……」

「是我要他這么說的。」君黎看著地下,口氣平靜。「我……我還是有點擔心夏大人不信任我的身份,所以不敢露面,說來——是我怯懦。」

「這么說,沈公子一直在互相傳訊,說是他最好的朋友的,便是你?」夏錚道。

君黎看了沈鳳鳴一眼。「嗯,是我。」

夏錚吁了口氣。「早……早知如此,我便早該放心的……」

其實並沒有什么理由讓他對一個朱雀的人放心,所以他也知此言有失,忙又道,「你為何……為何會棄下朱雀,要一路跟隨我們前來?」

「我……」君黎停頓了一下。「我小時候與夏大人見過一面,後來也時時想起。」他這樣說著,這同樣的一句話,此刻說來,與那時在內城相見時說來,用的是同一種語氣,可埋藏其下的,竟已是完全不同的內心。「我一直十分關心夏大人的情況,那日得知這一路有人要對夏大人不利,我……我按捺不住,便跟了出來,原本也不想與大人照面,以防得尷尬,可如今……」

他沒說下去。「可如今」,這三個字,四個人都在心里想著。——可如今,就這樣見了,那么,也只能這樣佯裝鎮靜地、冠冕堂皇地說上幾句話,來掩飾那些若要真實,怕就會嚇到對方的熱烈了。

至此,他也不須隱瞞自己一路如何得知黑竹會的諸般消息,如何與沈鳳鳴聯絡,便這樣緩緩說了下來。及至說到今日,他聲音才沉了沉。

「我探了這幾天路,一直也沒什么端倪,可原來早在閩北大家中了幻生蠱、耽擱了二日時,張弓長就追上了黑竹會眾人,領他們趕在了我們頭里。他想必已知道計劃泄露,也早從朱雀那里得知我一路跟過來,尾隨觀察之下,沒見我與大人一起,就料想我必在前探尋黑竹會人的蹤跡,所以干脆將計就計,先以退為進讓我幾天沒找到人,心中焦急,再讓我發現些端倪,我自然立刻會心中大喜,以為他們真正要埋伏的地方,就是發現他們的地方。可其實黑竹會的眾人已經成了幌子,我一心追著他們,卻忽略了張弓長,他早趁著夏大人在建州、南劍州多有應酬,先行趕到這附近好幾個縣城,在他挑著合適的地方都事先塗上了易燃之物,以備火襲,然後回頭,自南劍州再一路尾隨,就等著夏大人進了哪一處他挑過的地點,他便有機會。清流縣之前恐怕也有他選中之地,但因種種緣故,未能動手,而今日這小酒肆,便成了他最後動手的地方。

「我在前面幾里的地方,看到黑竹會設下的機簧,然後發現了他們的人,那時便想退回少許,以給鳳鳴消息,可總想著打探得更清楚些,好知道他們要如何發動這次伏擊。我心里其實也有點奇怪,比起仙霞嶺的機簧,前面幾里那機關實在是太顯眼醒目,也便顯得有點潦草。仙霞嶺那里,那般倉促的時間內都安排得那樣精細,可這里——雖說是中途變更了計劃,可算來卻有多得多的時間准備,照理不會弄成這樣——總之,給我的感覺,便是這不似黑竹會做出來的事情。

「我看他們人倒是埋伏得天衣無縫,也費了一些勁,才接近他們。料他們也沒想我會在這么近,互相還在言語,我沒想一聽之下,竟聽得原來是張弓長要在此火襲酒肆。我——我不知如何才能讓你們知道這個消息,只能一邊放了訊號給鳳鳴,一邊趕回來。怪我先前想得實在太簡單了,所以才被張弓長這般鑽了空子,幸好夏大人你性命無憂,否則我……」

「張弓長老謀深算,你還年輕,當然不能與這般謀慣暗殺的老手相比。」夏錚道,「這一路你委實已幫了我們太多,我替夏家庄……謝謝你。」

君黎有點失神地瞪著他。須發皆無的夏錚,怎么看都有些奇怪的,可他只是瞪著,既不覺得熟悉,也不覺得陌生。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陳容容才忽笑道:「君黎道長,你這樣神神秘秘的,前些日子我們可被沈公子騙得苦。那日分明已見了是你在,他卻說沒這回事,定是幻覺,我那時質疑說,我看得好清楚,君黎道長的樣貌、表情,還有動作、手勢,若要我自己想,定是模糊的。他竟反問我,看到的你是什么樣打扮,是不是道士。我說不是,他說,『那就對了,若是真的他,怎會不是個道士,既然不是,那便是你的想象』。我只好信了,卻哪知……哪知你也會不是個道士的。」

沈鳳鳴已忍不住道:「夫人,那般事情,你便不要拿出來講了,這算是要拿我開心么?」

君黎卻也笑了。他只這么一笑,夏錚與陳容容的心,便像放落一些,再是什么苦痛與惶然,都如化作春暖花開般溫柔了。

看著已經聊了好一會兒,君黎還是站起來。「你們……你們都有傷,還是多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君黎!」夏錚忙站起,一時著急之下,連「道長」兩個字的稱謂也似遺漏,「你——你又要走么?」

君黎搖了下頭。「改日還要給夫人運功,我總會在這客棧留一留的。」

「你若不介意,之後也——也和我們同行吧?」夏錚有點小心翼翼。

「我……」君黎心中微微發苦。我自然不介意。可是……

「嗯。」他開口,模棱兩可,「還是待夏大人和夫人身體好些再說吧。」

夏錚只好點頭,道:「說的是——我們的傷倒沒什么,只是怕怠慢了道長,沈公子,能否勞煩你……」

沈鳳鳴已經答應道:「自然。」

縱然是百般看不夠,萬般不舍得,君黎還是這樣離開了視線,留下相顧的夏錚夫婦,那兩顆心,怦怦跳著,無法平靜。

陳容容見夏錚過來,只將頭靠在他懷里,可那千千萬萬想說的話,卻竟好像說不出來。

她想說,我們的孩子長得好大了。

又想說,我們的孩子生得好俊,像你那時候。

還想說,我們的孩子是個好人,比我期待的還要好。

可她沒有說,只是靠在他懷里流淚。最後喃喃的,也只是那么幾個字。

「二十六年了,亦豐。二十六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