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四 命若琴弦(十四)(2 / 2)

行行 小羊毛 1673 字 2022-09-17

君黎沒有看旁人——只因他也一目已看見了朱雀與秋葵這樣立在谷口。若不是單疾泉事先說了,他必也不會如此刻般表情平靜——尤其是秋葵,他從未想過她也會得以離開那個內城。可如今,一切對他來說也不過是提早了片刻到來——將原本或許是幾日後他回去臨安的那場相遇,換了一個地點提早到來而已。

他走上前去,略略低下頭,恰恰將一切光芒都斂去——連同那所剩不多地打在他臉上的天光。「師父。」他只是這樣低聲開口。無論朱雀向青龍教要求帶走自己是源於師徒之情還是叛師之怨,無論他准備如何與自己清算舊賬,他都想好了要這樣卑微地開口的。

朱雀的烈烈心火似被這兩個字忽然澆熄,竟像是一種如釋重負之感讓他的一切發作都無從發作。他還叫他「師父」,只是兩個字,他的心跡卻似已全數說明了。無論過去有多少的齟齬交惡甚或性命相拼,那樣的勢不兩立,原來還是可以揮揮手煙消雲散的。

他知道,倘若君黎仍是強硬以對,自己自不會讓步;可現在——縱然還是不想真的如此輕易就原諒了這「劣徒」,他卻也不知道,自己真的還能對他施以什么懲罰嗎?

他沒動聲色,抬頭,只向拓跋孤道:「人我帶走了。承情。」

拓跋孤也微微點頭,算是回禮。只見君黎垂首未動,直到朱雀轉身離去,他才邁步,默然跟隨而去。

仿佛,他就要這樣再次回到朱雀的掌控,如同從未脫離過。白晝已近了尾聲,為鉛雲所遮的落日越發失去了光亮,這一日,也要結束了。

可終於還是有人按捺不住。谷口的沉寂里還是有人忽然邁出一步來。「君黎哥!」縱然在這般壓抑與緊張之中,還是有人忍不住要喊,把心里那些急和怕都喊出來。——你會有危險嗎?你還會回來嗎?——她要知道答案!

君黎沒有辦法不為這一喊而停步。他回過頭,刺刺的眼睛已說盡了心里的急迫與擔憂。十丈之地,她在谷口高處,他在谷外平川。他們之間,說不清究竟是近還是遠。

他知道她想問什么。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將手里的劍抬了一抬,讓她能看得見那個不再有劍穗飄浮的劍柄。刺刺愣了一下,下意識將自己手里的劍身也稍稍一舉。紅色飄動,她心里一異。——「等我。」她想起他說的這兩個字。

在旁人看來,他們,只是互相握了一握劍,像是一個道別時帶些保留的行禮。也只有秋葵看到刺刺眼里忽然綻開的一抹難以言狀的色彩。她看回君黎,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錯覺,她覺得他嘴角也依稀浮起一層笑意來,可還沒看得清,他已經又轉回身去了。

她心里忽然痛了一痛,像是一瞬間知道自己好像錯過了什么,丟失了什么——在他離去的三個月,她日日夜夜地將他放在心里,可他——是不是在這三個月里,將別人放在心里了?

是的,他垂首而走,與她並行,似乎並無言語,並無表情,可她覺得他的心分明熾烈著——因為另一個人而熾烈著。她與他相處那么久,覺得,自己從沒有獲得過他片刻心潮起伏;而今,他卻變了——她感覺得到,他真的已不是離開時那個君黎了。

其時已離了青龍谷口一段距離,君黎一直默然,此時緊走兩步,追上朱雀,道:「師父,幻生界的人,您……放他們走了?」秋葵聽他似有話說,暗道或許只是自己想得太多。

朱雀只是冷冷道:「怎樣?」

「那個——沈鳳鳴在他們手里。」君黎說得有點小心,「我想……」

朱雀轉頭森然向他注視,「你又想去救人?」

「我……」君黎無話。上一次為了夏錚而反出朱雀府邸,朱雀此際面色沉沉想來還在考慮怎么與他清算,哪還能容得同樣事情再來一次。若可以,他也想老老實實跟著朱雀回到徽州城里,由他劈頭蓋臉來番大罵,逆來順受到他消氣為止——可他又的確擔心沈鳳鳴,只因若耽擱太久,或許就趕不上了!

「朱大人。」前面黑魆魆的路口傳來婁千杉的聲音。因負運宋客不便,她原是留在此處照看,恰聞兩人說話之聲,迎上前來,「君黎道長也來了!」

朱雀不置可否,只道:「君黎,你背著此人。」

君黎原待說話,卻也依稀見到那昏迷之人有些面熟,愣了一下,認出他來,上前道:「他……宋二公子……?」一抬頭,「師父,這……」

朱雀卻已轉頭,「你如不願認我這個師父,不跟來也無妨。」

君黎無計,只能默默然將宋客負起。

鳳鳴。他在心里道。我只能寄希望於——他們畢竟不會害你的性命,便也只能請你多作忍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