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三 凡心區區(四)(2 / 2)

行行 小羊毛 2127 字 2022-09-17

阿卜的手上還戴著鐵戒指。這讓人以為他很有骨氣。

事實上,這只是因為那枚戒指已經取不下來了。方才從沈鳳鳴手中接東西的時候,他好一陣的心驚肉跳。

阿卜是在去年的天都峰金牌之爭的時候,被升任了銀牌的。他是眼下黑竹會里年紀最小的銀牌之一——他今年十九歲,比婁千杉還小一歲。

和婁千杉一樣,他戴上這枚戒指的時候,還是個孩子。只不過與女孩子不同,一個男子長到十八九歲,指節已經可以很寬很大,阿卜就是如此。

黑竹會的殺手大多以靈巧取勝,阿卜是個反例。他長得高大壯實,一張臉方朴端正,活脫脫一個農家小子的模樣。馬斯很喜歡帶著阿卜,因為阿卜的力氣夠大,和他一樣,可以用一只手就扭斷人的脖子。更重要的是——他很聽話——要他殺誰,他就殺誰。

可能是因為黑竹會里像阿卜這樣的人很少,加上那一次為更打壓沈鳳鳴的勢力,阿卜莫名其妙地就成了黑竹的銀牌。他覺得如果一開始自己跟了沈鳳鳴的話,肯定是混不到這么好的。

馬斯死後,手下的銀牌走了一大半,阿卜當時也走了。黑竹少年們散入江湖,什么銀牌銅牌,便都如一把碎沙散入空風,輕得沒有半點分量,誰也無心更無力把他們一個個找出來,哪怕有的就在臨安,與黑竹會近在咫尺。阿卜有一身力氣,也聽說皇城臨安最好找活,只是那枚鐵戒指始終脫不下來,讓他很是心慌。

所以他很長一段時間還是住在徽州附近——那個半廢棄的黑竹的小鎮。他跟吳天童也認識了——雖然並不知道他就是「懸河」。當然,對阿卜來說,「懸河」也沒什么可怕的,只是個毫無感覺的代號。他殺過的人,未必比「懸河」少。

他是在「雙玉之征」的時候被找回黑竹的。同住在這一帶的阿角等人是沈鳳鳴的親信,素來與馬斯的手下沒有來往,但阿卜太過醒目了——不需要看到那枚鐵戒指,只要看到過他的身形,就會記得他。「雙玉之征」要刺殺夏錚,任務太急,一時半會兒集不齊人手,所以阿卜也被敲了門。他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雖然統領子聿是沈鳳鳴的親信,可至少副統領阿矞是新來的,他的隊伍里有不少往日的鐵戒指同盟,不至於太過難堪,而且——阿卜在離開黑竹以後才發現,自己除了殺人真的什么都不會。

那次任務雖然失敗了,但阿卜僥幸沒有受傷,回來之後固是沒拿到什么報酬,但也決定了繼續留在黑竹。再後來,他聽說君黎入主了黑竹。他曾在天都峰親眼看到君黎一劍刺入了馬斯的咽喉,可心里並不將他看作仇人,仿佛那只是馬斯一個再自然不過的歸宿。

他覺得大部分人應該都這么想。

沈鳳鳴讓他擔當這次「雙琴之征」的六名組長之一,他有點受寵若驚。其實這只不過因為吳天童和石志堅認得他,跟在他的隊伍里比較便利。

見面時,吳天童作出了羨慕的樣子,「阿卜你年紀輕輕,就是個組長了。我們都得聽你調配。」

這句話說得阿卜心里很高興,暗中決定不能虧待了他們。「哪里哪里。」他客氣著,「我都來了好多年了,你們剛來,就能參與這樣大任務,那才是了不起。」

他也聽說了歐陽信是這次在各組間傳遞消息的人,今晨會帶消息來。各組之間,是不能互相打聽的,幾個組長也只能單獨從沈鳳鳴或接頭人這里得知能被允知的有限部分——阿卜是個老手了,知道沒有必要多事,但還是很自然地會期待歐陽信能多告訴自己點什么。

見到來人是沈鳳鳴的時候,他還有點失望。

不過沈鳳鳴的確與他說了比其他五組多一點的話。「吳天童、石志堅兩個是在你這一組吧?」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從今天起,他們不歸你了。你把這個交給他們,他們自己會走。」

阿卜猜想是另有任務,不敢多問,伸手接過沈鳳鳴遞過來的一個小布包,隱約摸到包里硬骨嶙峋的,像是件什么利器。

他在回去的途中忍不住私看了看。反正沈鳳鳴沒說不能看,看了應該也無妨。包里的果然是把匕首,沒有鞘,看起來一絲光澤都沒有,敗損灰禿得讓人忘了它也能有鋒刃。

可能是給石志堅的兵器?他暗自猜測,他知道石志堅匕首上的功夫很不簡單。可是這么一把不起眼的匕首,有什么特殊的用處嗎?為什么沈鳳鳴要特意送來?

東西送到石志堅手上,他一打開面色就變了。「你說這是鳳鳴給的?他有沒有說哪里來的?」

阿卜已經知道有些不對。平日笑臉迎人的吳天童,此時卻一絲笑意都看不見。他便搖了搖頭,「鳳鳴只叫我交給你們。你們現在也不歸我這一組了,我也幫不上什么忙。」他雖然好奇得很,但更怕惹麻煩,說完趕緊尋個借口走了。

這的確是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短匕——至少在不認得它的人眼里是極為普通的。可是石志堅的手已經顫得無法將它握緊。他抬起頭來,正對上吳天童的目光。「是它嗎?」——他沒有說話,可那雙眼睛問的就是這三個字。「是它。」吳天童也用眼神回答。不用任何言語,這把普普通通的匕首,已經懾住了兩個人的整個心神。

「怎么……會在沈鳳鳴的手上?」良久,石志堅才先開了口。

吳天童鎮靜握過短匕手柄,「看看包里有沒有別的東西。」

石志堅摸了一摸,「沒有了。」

「再仔細看看,有沒有留什么字句言語。」

石志堅將布包翻轉過來。粗布的內側有些開線,夾縫中好像還嵌著什么,不甚平整。他取出自己的匕首挑開系線,「果然,這里有字。」便交給吳天童。「寫的什么?好像是個地方?」顯然,他識字不夠多。

皺褶之中是寥寥幾字。吳天童看了一眼,隨後輕輕將布放在桌上。

「岳州東郊,浮游亭。」

他說話聲音也輕輕的,仿佛怕驚擾了手中這古舊的刃尖上,什么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