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五 神夢雙琴(六)(1 / 2)

行行 小羊毛 1610 字 202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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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口在此時忽然一甜——那只無法分心兼顧的血蠶到底是被人奪走了。沈鳳鳴隱隱約約能看見關盛正自為這般勝利手舞足蹈,想來他還是頭一次能控制一只血蠱。而自己——於這終於夠得到秋葵身邊的剎那,只有一股反噬的劇痛深入心底,只有一串深濃的溢血,不受自控地從唇角滴落。

回到她身邊能做什么?沈鳳鳴不知道。或者說——他其實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強行叫醒一個身陷幻境之人只會令她越發走火入魔,唯一的辦法——是等待那令她入幻之物事——幻音、幻形、或是幻蠱——自行消退。可是——如今她入的是自己的幻,那魔音是她以自身的念力發出,等待無法等來任何結果,只有——四十九魂斷盡,至死方休!

毒血滴落於「七方」琴身,發出輕微的「嗤嗤」蝕響,可是秋葵並無知覺——魔音不曾減弱分毫。沈鳳鳴能感覺得到,方才操控前去的滿地毒物就在這短短時間之中,像一串被巨力擠破的氣泡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就連那只趾高氣揚的血蠶仿佛也已驚恐不安——《神夢》已趨極致,小小一只血蠶,又如何能夠幸免?

奪得了血蠱的關盛很快發現了不妙,鋪天蓋地的魔音如從不可見之網化作了可見,如巨大沉重之物事直取身心,逼得人五內鼓脹如焚。黑竹會也好,幻生界也好——沒有一個能得逃脫。就連火把也被壓迫得快要熄滅,蠱人亦變得昏蔫無力,根本不是先前的勇猛模樣。

「是你……」沈鳳鳴聽見秋葵在夢境中唇語喃喃。「秋葵,」他忙叫她的名字,可是秋葵的表情隨即變得憤怒:「是你!」爆裂的音節從雙琴之下劇顫而出,幾乎要將沈鳳鳴掀倒——她的目光望著虛無,根本不是與他對話。

——是他要她應允自己不要分心。她真的不曾分心,以至於將整個身心都失陷在了幻覺。他現在只想要她分一點心來聽見自己——可是,她的眉眼失色,那里面所有的倒影都混沌一片。

「夠了,秋葵。」沈鳳鳴伸手,壓住她的琴弦。可此時的七方貫注了秋葵心念,還未伺他手掌全然覆上,一股巨力已將他彈震開去。衣袖掀動間,「徹骨」從腕下露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暈眩驀地攫住了他——仿佛在某個時間,某個地方,他也曾經歷過一樣的群敵環伺,一樣的魔音癲狂——他甚至曾拿著這同一把匕首,以同一種無力與虛弱,站在……她的身旁。

這是——幻覺吧?是不是自己也抵受不住《神夢》而進入了幻覺,否則,怎么會有這么強烈的驚恐、惶惑、懼怕與悲痛突然涌入身心?可是——那些清晰的具體而微——七竅滲出的斑駁血跡,七弦盡斷的陌生殘琴——他向秋葵望去,她的臉還與初見時一樣美好、冷峻,可他模模糊糊間似已知道——當這美好與冷峻最終被噩夢吞噬,留在這現實的,會是什么樣的斑駁與陌生!

他顫抖著,將「徹骨」掣出。那不是幻覺。那是記憶。他在這十八年之中從不願回想的所有細節,卻在此時被琴音喚醒。一切——只是過去與今日的重逢。

「我……好像是懂了。」他靜默地從憧憧樹影中望向幾不可見的天際,像是也在心里與幻覺中的那個人對話,「那時候我不明白,為什么你臨到離去,還定要我將『聖血』那句祖訓再背誦一遍。你說,聖血是有記憶的,你說所有我遇過的苦痛,它都會為我記著,將來都會幫我。我以為你是怕我太難過才那樣安慰我。我以為痛永遠只能是痛,失去永遠是失去。可現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他用雙手握緊匕首,「她應承我,她什么都能做得到,可我——現在只要她活著就好。」

他咬緊了牙,抬起手中利刃,一線線,割向「七方」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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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前的那個她沒有「七方」。十八年前響起在殘音鎮的,也不是完整的《神夢》。可無論什么樣的琴,什么樣的曲,心念激盪時走火入魔自入其幻的景象卻都那么相似。將琴奪走或者將人擊暈——莫說當年的沈鳳鳴做不到,就算能夠,他也知如此無法真正將她拉離幻境。唯有「破音」一途,可解此幻。

他尚且年幼,要「破音」自不必想,唯一的選擇只有以手中匕首割斷她的琴弦。

——說來是多么簡單的辦法,可是他沒有動手。

——到她死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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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的沈鳳鳴已經熟練背誦了所有關於泠音的事情。他始終記得,斷弦對奏琴者的傷害極大。即使明知她已經身處幻境,可他還有一絲絲僥幸,覺得——不過是做一場夢又能如何?——和一絲絲不信,覺得——她怎么可能會這樣棄下了他,死於一個他都想象不出的所謂夢境?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把握——他還是個孩童,他怎么知道,這一刀下去切斷的,僅僅是琴弦,還是她的心弦?他怎么肯將這樣甚至可能致命的傷害加諸於最親最近的人之身?

最簡單的事總是最難。沒有那么多思量,沒有那么多理智——他只是本能地無法出手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