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三 九月初三(2 / 2)

行行 小羊毛 1050 字 2022-09-17

他沒驚動沈鳳鳴。他在微亮的天光里理整了下案上顛倒的杯瓶盤碗,將殘羹冷炙置在食盒之中。酒菜散發出一點隔夜殘冷的氣息。

他借著這點理整,仿佛也拂落了自己的蒙醉,拉扯出了自己的清醒。他悄然站起,打開門。晨的氣味撲面而至,他便往這清冽里決然而安靜地走去了。

涼風微微,可一旦透入,仿佛就再也不可遏制,從夏琰虛掩後的門縫里源源涌進屋里。秋葵從床里慢慢坐起來。她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可是,沒有出聲,只是由著那個背影獨自離去、變遠——好像曾幾何時那個徽州的早晨,他從黑瓦白牆的巷子盡頭消失,走進那個早晨的明亮,卻也是那個初冬的寒冷與未知。

良久,她下了床來,關嚴了門,才走到幾案邊。她將沈鳳鳴袖下壓了一半的幻書小心抽出來,取過橫置桌前的木釵,旋開,將幻書卷好,封回原樣。木釵、幻書、耳墜——這三件東西這十八年一直放在一處,在沈鳳鳴心里或許早已合而為一——是於他最重要的兩個人留給他的唯一見證。她便將木釵又小心壓回他袖下。她覺得,它於他太緊要,終究還是該讓它留在他的身邊。

此時她發現沈鳳鳴袖上沾了幾分酒菜的污漬。這件灰撲撲的衣衫,縱然有些什么痕跡平日也極難看得出來——她想起這一路與他同行,他的衣衫雖然有新有舊,但的確幾乎盡數是灰色的——現在她知道,他的這個習慣,竟也是因襲了當年徹骨那個包袱里留下的幾件灰布舊衣。

這個閃念令得她忽然伸手,將木釵又從他袖下拿了回來。十八年了,不如忘卻?你是不是也想忘——想忘卻不敢忘?若是如此,不若——自此不要再時時看見它,或許你便不會再想起。若是真的忘不得,那么——

她將木釵藏入自己懷里。

——你將木釵交給我,是不是懷了要我與你共擔這份痛的私心?若是真的忘不得,那么——我便真的與你共擔,也沒有什么大不了。世上又哪有一個人,真能獨自擔下所有呢?就連你母親那般堅忍之人,最後不也留下了那段曲譜,等著人懂?死生早已不能讓你們驚心,所求的,不過是在這世間得一知音而已。

她慢慢坐在案旁的蒲墊上,伸手揀到還余一點酒意的白瓷瓶,舉瓶沾唇,絲縷的清辣鑽入咽喉,襲上鼻腔。她在這寂靜黎明細體這分只屬自己的烈意,忽然自省地發現,就連自己也不能免俗。就連那個目空一切的自己,此時此地,竟也在心里期待著他終有一天會知道,那於他和他母親曾那么重要的日子,其實也有別的含義。

「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她下意識輕輕念唱著,幾不可聞的嗓音里有種不似往日的溫軟。

天還稱不上大亮,可是已有更多的光從窗戶滲進來,將屋子里的夜色一寸寸驅趕。她放下酒瓶。晨光里的沈鳳鳴依舊伏在桌上,睡得很熟。灰色衣袖上的油漬反而變得不清楚了,只有側頸上曾被她琴弦割裂的傷痕,清晰起來,像命運刻在他身上的印記。

(六折完)

(這章比較短,大家湊合看。謝謝看到這里的你。請期待第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