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七 月夜之食(八)(2 / 2)

行行 小羊毛 1711 字 2022-09-17

秋葵動了動手里的笛子,「半點殺氣都沒有,拼什么命?不過是『過招』。」語氣竟然很是風涼。

「你還能覺到有沒有殺氣?」夏琰便也不客氣回以風涼口吻。對於秋葵對此事的無動於衷,他多少也是詫異的。

秋葵並不生氣。「我不必一定用內力才能感知殺氣——我只要聽就好。沒有魔音,只是不能影響你們對決,可你們的對決卻能影響外物——包括尋常笛音。適才——笛音穿過你們那里,半點曲扭變化都沒有,足見你們那戰陣之中,根本沒有多少殺氣。」

這解釋竟也有點道理,夏琰頓然無言以對。「原來你是為這個一直吹笛。」沈鳳鳴亦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你其實還是擔心。放心放心,我同道士打這一架也夠了,暫時不想打了!」

夏琰卻冷哼了一聲,趁著他同秋葵說話不備,伸手一抄便將他插在腰間的竹笛抄過,「勝負沒分,怎么便『夠了』?——我與你說,凌大俠這劍法真要用起來可不止此,你看著。」

他伸直手臂,明鏡訣之「虛實」二訣匯入「流雲」之意,貫入笛中,劍氣行過笛身,至遠端離開,依舊如受牽引,精確揚動沈鳳鳴白色襟袍。「如果凌大俠在此,他根本不會容徹骨近他身周,照樣能以劍氣傷人。雖則他與我所用內功心法不同,但意思大致相似。」

沈鳳鳴直起身與他當面,想了一想,「凌厲的內功是後來修學漸長的,當年——與徹骨同在黑竹的當年——卻做不到這一步。你將今日的凌厲與昔年的徹骨來比,未免不公,倘徹骨能活到今日,未必不如他。」

夏琰便笑:「我當然是曉得這個理,否則方才也不會只與你比兵刃、比招式,也沒帶入『劍氣』了。我只是說——方才我們各自代替的是昔日的凌厲、昔日的徹骨,而此際——我以我所學內功加於劍法之上,代替今日的凌厲,你便以你的心法加諸招式之上,代替今日的徹骨。便也公平了。」

「我的心法……」沈鳳鳴便伸手,向那竹笛另一端握來。他手尚未及至笛身,笛身那端竟已微微色變,及至他將竹笛一把握緊,寒意忽起——白色冰霜之意竟就著他掌下那方寸之地一點點蔓延上來,眼見要蔓到夏琰手執的這一半,復又退去,隨即變為青色,往復一次,又變為黑色。

「這是幽冥蛉之劇毒。」沈鳳鳴就著那沿竹笛一分分蔓延的黑色,看向夏琰的雙目,「適才那兩個,一個是冰蠶之力,還有一個是我從關默那吸來的蠱力——盡數是劇毒。實是不好意思,我這人修煉內功一向耐性差了點,真較量起來定不是你的對手,只有這身意外得來的蠱毒功法,還敢稱有點威脅。如果我握住匕首時施展蠱力,劇毒便會傳至匕首之上,若與你劍相交,便會循之傳至你的長劍之上,直至——逼你不得不棄劍縮手。不過你能用劍氣,未必要與我這個兵刃相交的機會——可我想這便正是徹骨與凌厲,或是我與你真正該決高下的地方——到底是你能遠我而一劍封喉,還是我先近你而匕擊得手。」

夏琰目視那竹笛上的黑色被沈鳳鳴收落退隱下去。從一開始沈鳳鳴突然動手起,便是這樣的光景——在長劍與短匕的決斗里,勝負不過就是遠與近的微妙關系。在常理想來,遠似乎容易些,出手機會很多,可對方躲閃的機會亦大些;近身很難,出手機會很少,可對手幾乎沒機會躲閃。

「今日看來沒結果。」他笑了笑,神情放松下來。沈鳳鳴說話留了幾分,他這一手其實非必要觸到兵刃方可奏效,夏琰可不想真硬接。不說幽冥蛉之劇毒若化入掌風,尋常掃到些只怕便吃不消,就是他從關默身上吸得的冰蠶之力也十分完整,想來該比當年關非故以冰蠶蠱力打傷朱雀時毫不少遜。若真要比這份功力,兩人該將兵刃收好,再好好比一次徒手——自己多半會以「潮涌」加上「流雲」,甚至加上「移情」,去對沈鳳鳴這黑、青、白三毒之掌風,最可能的——當然是個兩敗俱傷之果。

「算你贏,好吧?」那壁廂沈鳳鳴不知他在想什么,已經伸了個懶腰,「我不能欺你沒見過徹骨的身手——他只用一把匕首,在雙手中變化,而我——因為藏在袖里想掩人耳目,這么多年實是習慣了雙刃甚至多刃。哪怕今天用的都是他的招式,想盡可能再現他的樣子,但偶爾情急也會雙手齊上。就算我輸了吧。」

「何必這么謙虛。」夏琰將竹笛收落,遞還他手,「你真沒發現?我急切之間,也借用過『八卦劍』一招半招,不純是用的凌厲的劍法。同是劍招,對陣危難時便忘了擇手分辨,就這般用了。說起來——原本我們也沒說定要什么規矩。一個人想真的變成第二個另一個人,大概不大可能,所學、所遇、所感都不一樣。若你真與徹骨一模一樣,豈非越不過他了。」

沈鳳鳴將笛子在手里倒了倒,嘿嘿笑著在秋葵身邊就地坐了,「勝負都不要緊,反正我打一架氣順得多了,你說什么都行——我還是陪我家葵兒看看月亮吧。」

夏琰抱起臂,欣欣然看他表情。不得不說——哪怕自己其實到現在也依舊不知道突然這般動起手來是想解決些什么問題,仿佛——也解決不了什么問題,可不知為何,氣好像的確順了點,那些沒法平心靜氣坐下來說的話,現在仿佛都可以說了。

如果強要解釋,毋寧說,兩個人其實是用簡單粗暴的方式撒完了那些兒對對方的不滿,順便確認了一件事——撕扯去那些外人和情勢強加在二人之間的猜疑與利害——這個人依舊是自己足堪信任的朋友。

所謂的信任,本就要把自己當成賭注丟在生死桌上。

而所謂朋友,大概就是在信任這張賭桌邊,絕不會出千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