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一 終曲《離別》(四)(2 / 2)

行行 小羊毛 1631 字 2022-09-17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朱雀——拓跋孤也沒有見過。闊別多年,朱雀有足夠的時間思索並修煉出更危險的招式與心法——他心里竟然慌了一慌,他想或許朱雀在「離別」之外更有新的、他所不知曉的所得?可——他很快冷靜。同為當世之高手,他很清楚每一種心法都有其強與憾、起與終。昭示了死境的「離別」已是「明鏡訣」之極限,眼前所見的景象無論多么奇異,也絕不會出離明鏡十訣的范疇。朱雀終究沒那么容易遂他的意接受一點點被削弱的結果,那么——他也還是會回以最後的敬意,與他一擊勝負,一擊生死。

六氣驟合,青龍之息夭然雲上,六色消失——只余青冥亘古。那是——青龍心法之第七層!於那飄搖碎裂的穹蒼飛絮里,夏琰看見,拓跋孤的身軀巋然不動。

雙掌擊實,閃電裂開青冥,所有的飛絮也在這剎那轟然迸散。風息都在那青色被照亮的一剎那停滯了,如夏琰的這顆心也即將停滯。他看見光亮熄滅,如閃電雖然撕裂了天幕卻也終於只有一瞬;他聽見真正碎裂的聲音,更像一面明鏡即將崩毀的前奏。

可與此同時,青冥之色也在這雷霆一擊後散為烏有。最真實的巔峰之較只須一息——一息之後已是終局。只不過那兩個人誰也沒有能夠立時離開這個風眼——誰也沒有留下再進前或退後一步的能耐,以至於終局之後,掌心未分,那四目互視,仿佛依舊陷於你死我活的拼斗里。

靜下來一點的空氣讓緊張、疑懼和謹慎的目光膠結在那一對未分的掌上。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只有——單一衡覺出自己的父親不知為何突然將他的胳臂握緊。他不由得去看他——他不知道——就在那一瞬間,單疾泉幾乎錯覺地以為——「離別」已至。

可並沒有。朱雀還是站在那里,與拓跋孤面面相對,沒有一分多余的氣息從他身體散發。

單疾泉吁下一口氣,目光不自覺望向凌厲——凌厲的手也剛剛松開,下意識亦看了一眼單疾泉。大概此間看客里也只有他們二人知曉「離別」之存在——只有他們二人親見過「離別」之可怕。沒有將之觸發——這只怕是最好的結果。

可便在此時,忽一道影子掠向兩人對峙的陣中。顧如飛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人替拓跋孤補上這一分——明明兩人全力一掌之後皆受內傷,任何一方再有一分助力,勝局就能篤定。也許凌厲還在猶豫著該幫著哪邊;也許單疾泉真的傷重得動不了手;可他——顧如飛——卻不想放過這個再千載難逢的良機。他要取下這個叫人聞風喪膽之人的性命,要親手為顧世忠報下橫死的大仇,要這件前所未有的功績,要這份送至眼前的大禮!

單疾泉與凌厲同時大驚。「如飛!」兩個人同時出聲,可是顧如飛仿如未聞。他不知道他們在驚惶些什么。長劍沒有任何阻滯地刺入朱雀的後心——直到這剎那顧如飛才有了種不可置信的荒謬感。他看見朱雀終於動了一動——他的身體聳了一聳,向前,嘔出一口厲血。

這樣的得手讓他竟有點慌神,松開劍柄後退了一步,不敢相信,自己這一直連夏琰都對付不了的長劍當真貫穿了朱雀身軀。恍惚間有什么人已然從身後闖入陣中——在意識到那個人是凌厲之前,凌厲已雙足御風越過了他一把拉住尚且難以動彈的拓跋孤。他還未明白過來凌厲要做什么,衣襟也被他一把抓過,隨即雲里霧里般,被帶離開朱雀身邊,右手順勢將長劍一抓——劍鋒從朱雀後心離開,血滴在雪地上融出一路黑色的小洞。

單疾泉已覺心要躍出了腔子。如果——適才對「離別」的擔憂還是一種錯覺的話,那么顧如飛這致命的一劍補上,就幾乎是確定。凌厲入陣搶拓跋孤幾乎可說是冒了性命之險,甚至——單疾泉毫不抱希望哪怕以凌厲的輕身功夫,能來得及帶拓跋孤躲開「離別」之擊。

可事實還是出脫了他的預想——所有人此際都已退到了安全之地,朱雀依舊安靜地站在那里——「離別」始終沒有出現。拓跋孤稍許緩過內息,咳出一口淤血,亦轉身看向朱雀——他們每一個人都如此忌憚的明鏡之終曲——它的主人,不知為何,卻好像將它忘了。

也許不是忘了,而是舍棄了?在方才一霎時冰冷如死的僵硬中,他依舊清楚地感覺到朱雀在被刺中的剎那擁有過凌駕一切的殺氣。他掛念的弟子夏琰並不在殺氣的方圓之內,能被這力量取走性命的只有自己、顧如飛和冒險而來的凌厲——他不明白,為什么那殺氣又消失了?哪怕是最後一擊,哪怕是同歸於盡,哪怕是終曲一歌——他不明白,朱雀為什么抑而不出?

那落雪的中心,現在只有朱雀一個人了。他也恢復了些知覺與行動,可是,血與氣都在流逝,以至於那張充滿戾黑的面孔竟有點蒼白。然而蒼白的面上此際卻帶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冷笑,仿佛他並不覺得自己剛剛錯失了最後的復仇機會。

「拓跋孤,」他笑得比任何時候都篤定和開心,「你們輸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