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六 終曲《離別》(九)(2 / 2)

行行 小羊毛 1444 字 2022-09-17

顧笑夢再看了夏琰一眼,見他依舊不出一言,當下點點頭:「好,我當盡力!」

「多謝。」

她的背影於石室之外行遠消失。「好了。」朱雀舒出一口氣,回過頭來。「君黎,我們還有半柱香的時間。」

夏琰只能閉目,一顆心如沉入夜暗。

「我一直覺得,所謂內功之『高強』,所謂武學之『巔峰』,便是能叫自己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朱雀繼續緩聲道,「這當然不過是痴夢,天外有天,沒有誰敢絕對言勝,所以若有朝一日果然『不勝』,便在其後以『離別』來個同歸於盡,以心法本身而論,可說已無出其右,堪稱『絕頂』。」

他停頓了一下,「若只為一己勝負,此說當然很對。可——學武為何?修心為何?分出勝負又是為何?我數十年始終只見『一己』,只知——我活不夠,是因我這『一己』還有許多心願未了,還有許多深恨未雪——唯有這一年,我卻忽然看見,這世上除了一己之心,還有太多重要的東西。君黎,今日若能以『離別』叫這許多仇敵與我陪葬當然再痛快不過,可——若與你相比,那些人的死活又算個什么!」

一點點淚無識無聲落下雙頰,奔騰而入四肢百骸的寒冷已經從最盛漸漸轉薄,繼而一些溫熱的、雜亂的氣息亦涌入進來——大約,「明鏡訣」之力已是殆盡,現在強沖入夏琰身體里的,已是今日朱雀適才承下的那些傷痛之力。「離別」本就是如此——在真力盡耗、生機盡滅之時激發而出的體內所有潛力,更連同那先前所承下的致命之擊的力量一起發出,故此才更劇烈和強大。而如今——朱雀不是用它來反撲敵人,卻竟將之急遽注入夏琰的身體。

這就是所謂的——「另一種」用法嗎?不為那過去數十年的『一己』之心,只為——他希望活下來的那個人——能得一線生機。

「可是我不值得……」夏琰張著嘴,像一個啞子般只能發出「嗬嗬」的低嘶。我不值你如此待我。我待你不及你待我之萬一。我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方能擺脫你。我從心底里不願你陪我來青龍谷。我日日腹誹不快,只因我覺得你定會毀了我心心念念的提親……

可你卻在為顧如飛刺中那致命一劍時露出那么如釋重負的表情。因為——你終於能因此將「離別」之力握在手中——因為你知道除了「離別」,再沒有哪種方式,能將一個人擁有的全數生命在這么這么短的時間里就盡數傾注到另一個人身上,而唯有如此,那個本來該死去的我,才能夠活著!

朱雀的力量漸漸弱去,最後一分氣息涓滴似盡。緊緊抓著內關與靈台穴的手指終於松開了少許,夏琰身體僵麻漸消,渾身劇烈脹痛,無一處能聽使喚。他頭笨腳拙地轉身,看見朱雀的身體斜倚向榻,細血從他七竅蜿蜒,他那獨一無二的深暗氣息已只剩了寂靜雪色,仿佛隨時都要融化無蹤。

他慌忙抓住他身體,學著他的樣子一手捏住他脈門,一手按向他背心靈台,要立時將這力量倒灌而回。可是——內息充盈如許,卻不知為何絲毫提不起來。才聽朱雀一線呼吸:「你不用白費力氣了。這份真力是強灌進來,不可能立時駕馭得住,不過是……能保你全身而退。你也不用急,今日雖不能再與他們硬碰,可回去之後,讀完我的最後一訣,這世上再沒人能與你為難——拓跋孤也不能……」

「我不要。我不要。師父。」夏琰手足無措地依然攥緊他的手腕和身體,仿佛——這一切太過突然,他還沒有想過要如何應對。「我從來——從來離不得你,師父,我一個人走不了——我一個人……走不了!」

「你聽好。」朱雀看著他,微微露出一點笑,「末訣『離別』唯一的真意,在於世間所有的離別都必然猝不及防。所以你要做的不是慌張徨怕,而是——將『離別』刻在骨血里,當它到來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接受它。我當初選了你,便是因我知道——你天生就准備好了。即使一個人,你也走得下去的。」

他的雙目已閉上,像是已准備好了離別。可他這個並不成器的弟子或許真的沒有准備好。「師父,你別……你別這樣……」他不斷地擦撫著他面上的血,像是從未有過這樣的慌張徨怕,「你別丟下我一個,我,我一個人回去——你讓我怎么和秋葵交代,你讓我怎么和依依交代——她那日不是還說,要等你回去給你們的孩兒起個名,你,你都不管不顧了嗎!」

「對了……」朱雀的心弦仿佛被觸了觸,脈搏在一瞬變快了,「該起個什么名才好?待我想想……」

他說,待我想想。可他終究什么也沒有再說。夏琰坐在他身邊,不知道,他需要想多久。

世間所有的離別都必然猝不及防嗎?他以為能抓住他的一瞬,他已遁入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