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四 寂靜之血(二)(1 / 2)

行行 小羊毛 2060 字 2022-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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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走到山崖距離兩個兵丁最近的位置——就該是這里了。如果戎機是從這里被推下去,那么這就是那場殘忍凶殺發生的地方。他向四周看。很幸運,這兩天沒有落雨雪,他果然輕易地看見了泥土中掙扎的痕跡,那痕跡竟是從西南方向一直延伸過來的——樹干上遺留的深紅抓痕,枯葉中隱藏的暗色滴血,無不證明著那是一場真正的、殘忍的虐殺。這些痕跡要盡數消除並不那么容易,那個凶手大約也並不想費這個力氣?

他就溯著痕跡,往西南方向走。兩天的落葉並沒有完全掩蓋去這場追逃,稍微翻開些,還可以找到幾個足印。戎機是被追逐的那一個,他的輕身功夫已經很不錯,夏琰想象著他甚至還一度甩開了身後那個人。也許正因為他以為已經甩掉了對手,所以當對手再次出現在面前時,才更令人絕望。

他回憶著與戎機那短暫的一面。戎機不是個膽小的人,甚至很膽大,至少他不怕自己——即使是面對自己那時涌起的殺意,他也沒有想過逃跑。可是他一定很怕這個人,所以要這樣沒命地奔逃。要么,他本來就認識這個人,知道他的可怕;要么,他偶然看見了這個人的可怕一面。

西南方向,是另外一條山道,從那個方向轉向東南,是回臨安城的方向。這么看,戎機很可能確實是在回臨安的路上,被追得慌不擇路才去往了北面。他們追逐了至少五里的路途,顯然那個人是有一定要追上戎機並將他殺死的理由。世上有多少種必須殺死一個人的理由呢?撇開若是拓跋孤想要殺人泄憤不談,最可能的一種,當然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像自己現在即將要做的這件事。但或許還有另一種,只因為——被一個素不相識之人,發現了一件絕不想告人的秘密。

戎機有仇人嗎?夏琰不知道。從那本名冊上的形容來看,他沒有什么建樹,也就是說,他可能沒有殺過什么人,也不熱衷於此。不過——「戎機」,這個名字好像意味著他知道很多重要的事,而他又偏偏是個多嘴的人。如果真給他看見了什么,那么不殺了他,確實是要倒大霉了。

他能看見什么?夏琰停留在痕跡最後消失之處。這是一片光禿的樹林,葉子幾乎全落光了,只有粗壯的樹干能成為暫時的掩映。他從這里向外看去——一個即將走到盡頭的狹小山谷,一目能見的地方,並不廣闊。他一步一步,向外仔細搜索。可是,除了凍土上一只死去的寒鴉,他沒有任何發現。

寒鴉寂靜地躺在地上,看不出一點傷痕,死亡仿佛只是偶然。它的周圍沒有血跡、腳印、遺落的碎片——什么都沒有。再沒有像方才那樣的痕跡了,仿佛一條長蛇至此已被斬去了頭顱,而握在手中的只有那半條血腥的長尾。

也許本就沒有什么開頭。也許就是這么巧——戎機就是在回京的路上遇到了他最害怕的仇人——就在這里。夏琰試著在後面的路上平靜下來。他想他不應該在現在花太多時間來思考這些節外之枝,無論如何,還是應該集中精神,先將青龍教掃除干凈。如果戎機的死與青龍教有關,那么今日之後,戎機的仇也便報了;如果這件事與青龍教無關,那么更不必急於在這個時候得到答案。

走出這個狹谷的時候,夏琰下意識回了回頭。整個谷中清冷無人,淡淡的天光照進來,卻依然驅散不去那絲隱隱的死氣。他扭頭向前,沒有再多看。對這里最後的印象,是那些落光了葉子的枝椏,那么瘦長,又那么灰暗,好像,那些茂盛的、蔥郁的季節,從來沒有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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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哨報說,夏琰、張庭約帶兩千人,已開始穿林。

兩千人。拓跋孤雖早有所料,還是心中一暗。在地牢關了數日的許山被放了出來——此時此境,他當然不可能再為許山那日的所謂「失職」過多計較。一百人的弓箭組早在谷外林中占好了位置,這或許是禁軍殺至谷口前的最後屏障。

後方也早有安排。拓跋孤令程方愈麾下龐曄整頓人手前去谷中句芒澗駐守接應——句芒澗是青龍谷中一處秘境,換言之,是個避難所。去歲黑竹雙殺趁拓跋孤、單疾泉、程方愈皆不在谷中時突然來犯,右使霍新便曾護眾人往此處暫避。今次禁軍之犯比起那次只怕更是凶險,雖則有拓跋孤在,青龍教並不作退讓之想,但——他想若單疾泉還在,定會請作最壞的打算——哪怕——最好是——用不到。

龐曄於此實非所願——於一教存亡之際與一干老弱婦孺躲在後方,豈非憋屈之至?但終要有人做這個憋屈之人。單疾泉既死,向琉昱、許山此時定血勇非常,後方自是待不住的;霍新之義子不思生性內向,並不擅與人打交道,要他引領諸多老弱只怕很難;而顧如飛——他初到青龍谷,於這谷中深處恐怕根本不熟路徑;甚至同為程方愈麾下的另外兩名組長,因為原就屬青龍右先鋒的人手,十八年前顧世忠被逐出青龍教時才放在了左使名下,而今顧如飛歸來,他們自能比誰都更名正言順地與顧如飛同在。龐曄知曉,縱然再是不願,此時也只有他一人最適合擔任此事。

前方的樹林與後方的山澗之間,便是本教已定居近兩百年的山谷。從龐曄這里看去,天地交融,草木生生,即使在最灰暗的季節,這片山水之美也比世上任何所在都動他心魄。而此時,除谷中次第為防外,向琉昱已帶人守在谷外必經之道,拓跋孤則與顧如飛率余者總約五百人鎮於谷口,不思往風霆絕壁下布置了荊棘陷阱,拓跋孤另加派人手看守,加上此前已然自山頂潑過了水,那結冰的山壁越發令得夏琰的人從此天險援繩而下變得極不可能。

當然,拓跋孤不會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那個,借著絕壁的北風就足以傷害到青龍谷的可能——火矢。雖然凌厲一再堅持要與他同留谷口,以為守諾,然而拓跋孤思前想後,仍覺得由凌厲留守風霆絕壁大約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風霆絕壁失守,那么青龍教將腹背受敵,而且,谷北大片豐茂之地,只怕要淪為焦土。」拓跋孤說這句話的時候,看著凌厲的眼睛,「我最後相信你一次,凌厲,替我守住北面,那么至少我面對夏琰的時候,可以全力以赴。」

凌厲沒有辦法拒絕他。如果那天確實是自己從風霆絕壁放走了夏琰,那么——他也理應在同一個地方將這筆債還給拓跋孤。「我只是擔心若我不在,萬一他與你相見之下……」

「你以為你在就能讓他收手?」拓跋孤卻只冷笑,「看看疾泉的下場,你應該知道,現在的他,是怎樣一個喪了心智的瘋子。」

凌厲沒有回答。那天的你難道不也是這樣。他想說。但他什么都沒有說。

說什么都已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