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八 寂靜之血(六)(2 / 2)

行行 小羊毛 2073 字 2022-09-17

拓跋孤並不是不想說話,他的確是說不出話。他其實並沒有聽懂「與上次一樣」是哪樣,但「翻遍青龍谷」這幾個字,卻是懂的。夏琰看見,他那只已經抬起多時的手掌,此時竟隱隱然又現出幾分青色。怎么——他心中驚訝——莫非拓跋孤到此刻,還能運起內力?

他說的「與上次一樣」,是上一次,單疾泉將自己扣作人質的那一次。他早識透他那樣的伎倆了——他記得那時候他堂而皇之地對自己說,打算在朱雀威脅到青龍谷的最後時分,將自己交出去,還要自己充當那個說服朱雀的角色,讓他息事寧人。今天單疾泉當然會故伎重施,因為今天他的手里也有一個最好的人質。刺刺不會希望青龍谷受到傷害,正如那天的自己也不希望青龍谷受到傷害而甘願這樣為他利用。那時的自己何等天真,而今天的刺刺,一定也是同樣的天真。

但今天的自己卻不會如單疾泉所願。他在心中確信。他只是真的有點好奇——他以為,拓跋孤垂死,青龍谷告急,此時此刻應該已是單疾泉帶著「人質」出現的時候,他為什么遲遲不來?許山問是不是自己殺了單疾泉,顧如飛說要殺自己給單疾泉報仇——他倒是想殺單疾泉,如果他出現在自己面前,可他分明連個影子都沒有。

沒關系。他還是這樣對自己說。只要你在青龍谷,我總會把你找到。

他看見拓跋孤手掌上的青色氣息愈來愈重——他在不動聲色地蓄力,仿佛以那樣的身體,竟還能夠推出足以致命的一掌。他此時倒有些佩服拓跋孤的拼死一擲——就算有拓跋夫人試為他療傷,以她的功力不過杯水車薪,拓跋孤還能借以燃起這星青色焰火的只怕是殘余的那一點點性命本元。為了這青龍教的一線生機而涸盡自己?不論其它,至少這個教主,還不枉谷中這些人的一聲尊稱。

拓跋孤果然暴喝了一聲,身形忽然拔地而起,軀干四肢的血脈在他動作的同時因為突然發力裂開數個血口,鮮血汩汩而出,而他恍似不覺,和身撲至,將性命傾注於右掌之中,居高臨下向夏琰壓來。本來位於他身前的向琉昱與另一名組長受他驟然大力激盪,一時站立不穩,被他逼開幾步,夏琰已欣然出掌相迎——當此時他亦不想再用什么手段,「潮涌」大約是他能送給拓跋孤的最好歸宿。

那面拓跋夫人見得,直是心肝俱裂。新的颶風撲面而至,青龍心法與明鏡訣再度相遇。「阿孤!」她失聲叫他。在一切理智回歸之前,她什么也沒有想,雙足一頓,亦和身撲向那兩人交掌的颶風里。

那颯息颶風蓋過了此間數百上千人的廝殺之聲,連一件兵刃都無法介入其中,要被那巨大的離心之力推出戰場。可她卻進去了。她以那樣的共死之志也伸出一掌,擊向夏琰,後者竟不得不抬了左掌,接過她的掌力。

雙掌迎敵,夏琰不耐煩再作纏斗,「潮涌」如冰封斷裂,瞬息百里,拓跋孤夫婦二人一個是強弩之末,一個是久病弱軀,如何又能抵敵得住,被他遽然發力擊得雙雙向後飛出,落地之時,氣息已微,鮮血箭一般自口中射出,噴落一地腥紅。

夏琰對了兩人這般拼死一掌,胸口也是憋悶非常,若不加以抑壓,只怕舊傷都要泛上。向琉昱等見他呼吸微紊,各拾兵刃待將他圍在核心,這面張庭反應卻快,揮一揮手,近百兵丁先將夏琰圍護起來。

拓跋孤竟猶自並未氣絕,以手扶地,待要一點點站起身來。夏琰很快整勻氣息,推開張庭等人,見拓跋孤目光在自己身後的朱雀牌位之上落了一落,微一猶豫,俯身將靈牌拾起。

「拓跋孤,我最後與你個選擇。」夏琰道,「你今天總是必死,死之前,你便向著我師父的靈位磕頭認錯,然後——」他指向他手邊一柄不知誰人遺下的兵刃,「你拿著這把刀,殺了顧如飛,再行自刎。做到這兩件事,我便放過你青龍教上下不殺。」

顧如飛此時已戰得遠了,他那二百多人被夏琰這邊副尉帶領的五百來人逼得愈來愈退近谷口之地,但還在視線之內。他自是不可能聽見夏琰的這番話,但向琉昱等人卻都聽得清楚。拓跋孤從來不是肯受人要挾的性子,或者毋寧說——從來只有他要挾別人。以他們所知,拓跋孤當然不會應允這種足稱折辱與卑鄙的要求,可——若為青龍教故,他們不敢肯定他的回答。

風在拓跋孤沉重的一呼一吸間穿過。他拿起了那把刀,但沒有再看向那個靈位——也沒有作出跪的姿勢。他竟用它支撐著站起來,血污的唇角露出一絲猙獰笑意。

「我拓跋孤,從來只跪拜過這天地,還有父母。」他獰笑著。「鬼神我都不拜——他朱雀算什么東西,要我磕頭!」

一縷極怒自夏琰胸腔急沖而上。「那我就先送你走!」他的面目也變得猙獰,抬起掌來,便要向拓跋孤擊下。

可便是此時,一個極為矯捷的身形忽然竄至,在夏琰與拓跋孤之間那么狹窄的空間里強自切了進來,仿佛要為拓跋孤接去掌力。當然沒有任何人還能接得住夏琰的掌力——如果他不停手的話。可他——一瞬間仿佛因為什么錯覺吃了一驚,那手掌,陡然停住了。

他看清了掌下的那個少年——對,是個少年,但不認識。怎么回事。他在心里問自己。怎么方才一瞬間竟以為這個身形會是——無意?

少年當然不是無意,只是看上去和無意的身高身形很是相似,一樣是那么一個寬肩窄臀的矯健模樣,就連瞪視著敵人的表情都一模一樣。「你是誰?」夏琰竟忍不住脫口問道。少年一言不發,只是滿臉敵意地瞪視著他,雙腕保持著交疊護住了頭頂的姿勢,顯然在切進來之前,就知曉自己必定敵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