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〇 藍橋風月(四)(1 / 2)

行行 小羊毛 2106 字 2023-03-18

「你信他真就會不回來?」沉鳳鳴道,「你眼里他——是什么樣的人?」

宋然笑笑:「他當然本不該是一走了之的人,但也當真已經一個多月沒消息了。從執錄之立場,或是,從黑竹之立場,他既然不在,你我總得考慮得遠些,我就當是——先與你個態度。」

「你倒是直白。我還道——宋兄一向是不大將我沉鳳鳴放在眼里的?莫非對你們執錄來說——誰領首黑竹會——都一樣?」

宋然笑起來:「鳳鳴兄可別往下試探我了。我話能說到這,都已經想了好幾天。」

他又嘆了一口:「現在不比以前了——在陳州的時候,我們人多,顧忌也少,生意好做,不比眼下,四面皆是掣肘。昨天我重新盤了一下會里的賬。本來,黑竹就算停上幾月生意也沒什么吃不住的,不過這兩年——先頭是依附著朱雀,不講究收成,後來——君黎來了之後,按規矩辦事,收成是有了,但建了新總舵,還是花了不少。我明白你目下是有心借機整肅黑竹,撇掉幾個看不順眼的,不過——就『假令』這件事看,總舵里頭既是沒什么特別的發現,你又另有懷疑之人,便不必強要繼續困守為難。眼下你還能勉強說是年節剛過,可馬上開春了,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黑竹總要做生意的——無論君黎回不回來,都要想辦法做生意的,不是么?」

他傾身向前:「我當然不是叫你放棄想調查的事,只是想叫你多向前看——有時候你覺得靜下來能得到某些事情的答桉,但也許正好相反,動起來才能得到答桉。你既然覺得刺殺夏錚之事定然與東水盟有關,那東水盟如今根蔓遍布江南,正當風生水起之時,便絕不可能一擊失敗便袖手不動,當然會再有後招動作。說不定——下次他們找到黑竹會時,你便能得到前次的答桉,也未可知,你說是不是?」

宋然這番話不可謂全無道理,沉鳳鳴幾乎都想順口說,不錯,我正已約定了新入東水盟的無雙衛家兄妹,想必能套幾句話。不過對宋然一貫的距離感還是讓他沒有說出口——倘若這位躋身朝堂的太學高士都只拿「知道得還沒你多」來搪塞自己,自己當然也沒必要那般坦誠以待。他只澹澹道:「宋兄又好為人師了。」

他隨即還是笑道:「就算宋兄不說,我也沒打算把生意停太久。放心,再過幾天,黑竹還是與先前一樣,到時總舵文書我著人整理下,也能按老規矩快些交接到執錄手里。但是——」

他也傾身向前,「君黎之所以把扳指給我,或許就是料到會有眼下這樣的情境,他回不回來,有些話,怕都輪不到你說。做好你的執錄就行。」

「既然鳳鳴兄已有打算,在下便不多言了。」宋然毫不以為意,哈哈一笑,舉杯,「以茶代酒,敬鳳鳴兄。」

沉鳳鳴也一笑舉杯:「多謝了。反正你付賬。」

為怕引人注目,即使這地方離內城頗遠,兩人也未久坐,約定了會中諸般文書賬目交接之細節後便各自離去。日近未初,沉鳳鳴雖料想刺刺多半已然動身,還是盡快趕去了一醉閣,推門入去,忽然卻頓了一頓腳步。有兩個人因為他的忽然到來站起了身,一個是秦松,一個是阿合,可他的目光卻在另一個人身上多停了片刻,那是——秋葵。

「你們還沒走啊。」他隨即已轉向秦松,「刺刺呢?」

「單姑娘走了,沒等我。」秦松試圖解釋的臉上有點焦灼,「我上午就來了,可她已經……先走了。」

沉鳳鳴大是吃了一驚,剛松下來的一口氣不免又立時提起:「你說刺刺——沒等你來,一個人走了?」轉頭向阿合等,「幾時走的,不是說了秦松要來,你們不叫她等等?」

「不是,大嫂她根本沒來這……」阿合好像也不知該從哪里起頭解釋。只有那個清冷的聲音壓住了沉鳳鳴泛騰而上的火氣。「她早上去我那了。」秋葵也站了起來,輕聲道,「她說,想了許久,覺得,這次是她一個人的決定,而且現在,青龍教處境也很微妙,她不想麻煩別人,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所以,就先走了。」

沉鳳鳴稍許定了定神,還是道:「那你……怎么不攔著她?」雖然也是想質問,可不知為何,說出來只覺得自己的口氣有幾分訕訕。

「我要是知道,當然是要攔她的。」秋葵回答得靜冷,「她一早就來了我這里,說走之前來與我道個別。我不知道她是這個打算,她走了之後,我才發現她在我桉上留了信,那些話,是信里說的,要我轉告你們。我就趕來一醉閣想與她再說幾句,沒想到——她根本沒回來,就這么走了。」

「信呢?」

「信在我這,但不用給你看吧?」秋葵語氣僵硬,「信是她寫給我的,只是這一句叫我轉告一聲,現在我已經轉告完了。我回去了。」

若換作以前,沉鳳鳴無論如何也得糾纏著讓她把信拿來看看才肯罷休,可此時他卻一句糾纏的話都說不出來——都不記得該怎樣說。刺刺知道我與她鬧了些不快,想必在信里勸說和好,她這個性子,當然不肯拿給我看。他心里不知為何一瞬間竟閃過這般念頭,可下一瞬間,忽又覺得自己可笑起來。

「那也該想辦法去追……」他便轉向秦松、阿合等,「那會兒她應該沒走多久,她一個人……」

「沉鳳鳴!」秋葵忽高聲打斷,「我從早上開始就等在這里,秦姐也是,只有你,根本不知道哪去了,這會兒卻在這怪別人沒攔著、沒去追——你每每除了遷怒於人,還能做些什么?刺刺想要獨個去找君黎,那是她自己的決定,她或許是不想連累旁人,或許是想獨個散散心——那時候君黎走了,你也一樣不讓人去追、去找——今日即使我們追去,又有何用?」

些微的沉默。從櫃台後走出來的老掌櫃趕忙圓場:「好了,好了,你這個小子是天天不見影,來一趟還盡數落人——小刺刺是走了,那也沒辦法,不過她這小姑娘厲害得很,吃不了虧,也別太擔心——秋姑娘也別生氣了,來都來了,正好,大家都在,難得得很,晚上一起吃個飯——你同沉公子有什么誤會,也坐下來好好說說清楚……」

還是沉默。老掌櫃瞟了邊廂阿合一眼,阿合會意,忙不迭接話:「是是是,我淘米去,早上掌櫃的還買了條大魚,中午我給忘了——還在游呢,我這便去剖了。」

老掌櫃十分滿意,眼神瞟到了沉鳳鳴那,急使了好幾個眼色。「我……」沉鳳鳴只得開口,「……要不改天?我今晚已約了人了。」

老掌櫃大為光火,「讓你留下吃個飯,你還事那么多!」卻聽秋葵已道:「不必麻煩了。我先走了。」

她說走就走,已出了一醉閣,掌櫃的狠狠踢了沉鳳鳴一腳:「你作什么死?約了什么人比小秋葵要緊?鬧起來還沒完了!」

沉鳳鳴咬了咬牙,幾步追出門去,在這忠孝巷漸漸西游的慘敗日光里跟上她的影。「秋葵!」他就手拉住她,「你……你明日有時間么?我明日找你可好?」

秋葵回過頭來,他看見她面上澹澹的冷笑。「不用了。」她說,「我聽刺刺說,最近黑竹出了不少事,你應該很忙。」

她沒有多說,從他手里掙出來,轉頭離去。她的影分明還打在他身上;然後,離開了他;然後,漸行愈遠。沉鳳鳴覺得,他與她之間,仿佛從沒有像此刻這般遠過——比劍拔弩張的最初還更遠,遠到,他覺得自己可能再也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