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九 假作真時(三)(1 / 2)

行行 小羊毛 2112 字 9个月前

他瞧了一眼秋葵的表情:「你會一直留在臨安么?還是……有別的打算?」

「我還沒細想過,只是原先覺得,若君黎不回來,我得要留下來多陪陪刺刺。不過看眼下這樣子,恐怕青龍教還是會接她回去,也用不上我了,我便想著——不管君黎在還是不在,都沒我什么事,依依和孩子邵夫人一家會照顧,你雲夢那我也幫上什么忙,不如還是回山去給我師父守墓。外面……以後就不出來了。」

「冷清清的一個人,也就是你,換我可受不了。」沉鳳鳴勉強笑道,「你師門在哪座山,若真要走可千萬告訴我一聲,我以後想……想明白了治好你的法子,也好找到你,那時候你總沒道理說幫不上雲夢的忙,不肯出來了吧?」

「那要是就治不好呢?」

「那也得去看看你,多給你帶點這江南的酒菜吃食,不要天天苦兮兮的。」

「那個思仙樓的東西那日嘗來確實好吃,」秋葵露出笑意,「不過……我一個人慣了,也不覺得苦,好的東西,吃過就好了,我……我心里記著就好了。」

沉鳳鳴轉開臉。不知為何——他已認識了她一年又八個月,被她罵過打過擁抱過又拒絕過,可所有那些歡喜與難過加起來,竟都沒有這一刻眼中酸痛。

「對了,刺刺說吉服都做好了,叫我今日定要試試。」秋葵好像並無所覺,顧自道,「我原先不曉得,成個親竟這么麻煩,連鞋都要換這么多雙,原說不必那么講究,但你請的那婆子說定要如此。還是你輕便,就只一件發冠,一身衣裳,一雙薄靴——你試過了你的沒有,要不要同去?」

沉鳳鳴原來想說,不試也罷,合不合身,也就那么虛情假意地穿一遭。話到嘴邊,忽然說不出口。即使是虛情假意——可世上應該也不會有第二個女子,讓他肯虛情假意陪著演這一遭了。

即使是假的——他也不可能全無私心地不去想,這天下都知道你自此屬我,我自此屬你,即使永不相見也再屬不了別人了。而將來想起——他們一起做過的最後一件事竟然是成親,那好像——也就沒什么好遺憾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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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終於是要來了。沉、秋即將大喜的消息喧入了宮門,就連龍座上的那位都曉得了這件事同夏琰有點關系。因為秋葵是朱雀的「女兒」,他甚至派人送來了賞賜,又下令由夏錚負責,務必保證思仙樓大宴上一切安全,但這並不妨礙他給出最後的通牒:無關夏琰這次是否回來——喜延之後的三日內,夏錚必須要啟程上路,回梅州履他該履的職了。

內城之中關於夏錚後繼之人的爭論已到了頂點,眼下看來,最可能的人選還是張庭。自然有許多人出面籠絡於他,他明面上與各方都是交好,就是不露出背後究竟是誰人的破綻,但一旦走馬上任,到底站在哪邊想必很快能見出端倪,不過到那時,恐怕也大局已定。此時他自然是最心急想要曉得夏琰究竟會不會露面的人之一,但愈是如此便愈是要鎮靜。不知是否出於背後之人暗中指教,他甚至自告奮勇在夏錚親鎮思仙樓當日留守皇城以不顯得對此過於關注。邵宣也的呼聲並不高,但也不是沒有。禁城一向聽聞他同夫人都是「沉秋夫婦」的「好友」,成婚當日當然是要來的,只是夫人「臨盆在即」,此番多半只能他獨自前來。先前他應允過沉鳳鳴,這日要帶些人來為他鎮場,還愁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他該用什么借口能多調點人出來。其後夏錚得奉聖命名正言順跟隨著新人以保周全,人手上必然不缺,倒也不必非他不可了,他心中稍微松下,便知會沉鳳鳴,喜酒必到,但另有打算。

秋葵期待之中夏琰「會提早一點來」的景況並沒有發生。她在這些時日一直表現得平心靜氣,到了這最末兩天,也有點壓不住心頭焦躁。按照規程,這兩日她與沉鳳鳴已不能見面——那教導禮儀規程的婆子是首富孫家一個遠房親戚,聽說是沉鳳鳴徑從上次孫衛二家失敗的喜延後拉過來的,按她的說法,新人此前屢屢碰面已屬違禮,這最後兩日無論如何都得分開,到得當日接親、拜堂一應事宜,新娘子自是已遮了面,要直到新郎倌招待完客人進了洞房揭去她蓋頭之後才算相見。兩人原本並不當真,別說這是假戲,就算是真的都未必在意這等表面功夫,但這婆子竟很是大發了一頓脾氣,意示若兩人連這最簡單的都不肯聽,便也不必請她前後操心安排了。兩人無奈,也只好由她說了算。

刺刺看上去倒是一如往常,大約她已經無數次告訴過自己不須抱有希望,如此,便也不必再失望。即便如此,她在依舊失眠的夜里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與夏琰再度相見時會說些什么,揣測他或有的反應,一種種設想自己的語辭。而若這些到最後甚至連最劣的一種都無用武之地,最堅硬的人也無法昧著心說這其中沒有失望。

青龍教的人早幾天就來了,同上回無意出事後一樣,單一衡、向琉昱為首,一到了臨安便徑上了一醉閣,想接刺刺出去住。不過這回刺刺堅持守在此地——即便日子愈來愈近,希望愈來愈少,但失望不等同於絕望——只要大婚之日沒有過去,這一「賭」就還沒慘敗。她既有此態度,一醉閣里黑竹眾人便沒給了青龍教什么好臉色,若不是互有顧忌,只怕早已動了幾回手。常守前堂的阿合於是每天總也要同單一衡叫罵上幾個來回,方顯得這天不曾虛度似的。

沉鳳鳴對此幾乎可算聽之任之。青龍教淪落至此,這趟前來的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高手,他的確不必太將它放在眼中。拓跋夫人、程方愈並無親至,來的人雖然不少,但只是單疾泉一脈的人馬,單一衡當然是思姐心切,向琉昱斷骨初愈恐怕只能算個陪襯,許山甚至都沒能露面,若說他們此番是來伺機報仇實在顯得過於力不從心,倒不如說——主還是出於對刺刺的擔心,怕那人真來了,她要么輕信於他,再受欺騙,要么與他對峙卻無人撐腰,又受傷害欺侮。

四月初六的黎明,夏琰依舊半分消息也無。喜延再不撤便須撤不下來了,沉鳳鳴這間並不大的單進屋子也早被妝飾成了洞房的模樣,連帶外面原本狹窄的弄堂都儼然已是氣派禮堂,擺開了上下首的位置,甚至還有余裕留給賓客駐足。按照計劃,午前他要去一醉閣接出秋葵,路程雖然只有兩條小巷,但還是要八抬大轎、熱鬧吹打,隨陪者眾自不在話下。到了這邊禮堂,婆子指揮諸般禮儀,老掌櫃便充作兩人長輩高堂,三拜而禮成,大約還要幾件敬酒敬茶瑣事,秋葵便會被送進洞房之中枯坐,而他獨自招待賓客去往思仙樓,直鬧到日落。夏琰如果要來,最晚最晚,那時候總該來了。酒足飯飽之後,尋常賓客來去隨意,喜熱鬧的便該追著新郎倌回來洞房,而禮堂外邊此時應也架好了簡陋的桌椅、備上些平易些的酒菜,一來讓好事者有個地方起哄,二來給交好者再多片刻把酒言歡。若然這不是場戲,到得這會兒夜色深深,也便算大功告成了。

沉鳳鳴在心里過完了這一天,換好衣履,望著外面白起的天幕,攤開手心,感覺著汗意微涼著蒸入虛空。這理應——是他有生以來,最重要的一天吧?可是——好像缺失了很要緊的東西,和以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無影,」他叫守在邊上的那個少年,「去一趟一醉閣,問問你葵姐姐……」

他停下了,緊了緊唇,「……還要繼續嗎?」

無影一愣,「這……」

「問她,真的……想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