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八 山重水復(四)(2 / 2)

行行 小羊毛 2063 字 9个月前

夏琰雖然在他細細解釋之下曉得秋葵多半無礙,卻還是聽得有些來氣:「你們兩個,中這『幽冥蛉』是有趣?還來回中,兩個人加起來中四次,一回生二回熟是么?你就算昨晚是喝多了——可既然是要成親,難道不該一兩個月前就想到會有這麻煩?你先前都不確定『聖血』能保證她無恙,這么重要的事,性命攸關,她不曉得就算了,你怎竟也——不提早想好個法子?」

「我哪知道……」沉鳳鳴開口待辯,欲言又止。

他哪知道真會要和她洞房。別說早一兩個月,甚至成親當日,甚至昨晚坐在洞房之外與人飲酒時,他都從未想過這整件事竟是真的。而最後的一切那么突然,他甚至沒有時間准備——身與心都沒有。突如其來的驚愕與恍忽早已奪盡了神智,他在驟然到來的心血上涌與頭腦遽熱里忘了所有——那是秋葵,是他曾用盡了所有力氣都不想放手的那個人,她一身霞帔地坐在喜燭的光影里已經比任何時候都更美得不可方物,而若她忽然起身走來——他在此生最大的夢里無法分辨,這世上到底還有什么是真,又有什么是假。

實不能怪飲了酒。就算一滴酒都沒喝,他也根本不可能留下一絲理智記得起——還有什么別的「更重要的事」。當然,他還是後悔飲了酒——以至於醒來後的記憶竟然那么模湖——在將那支笛子放下之後的所有事,可能是他認為此生最重要的事,竟就這樣——隨著這場半醉半醒,只有那么隱約的、片斷的印象了。

就像這場婚事本身一樣——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卻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明明一直身在其中,卻又好像一直身在夢中。夢醒之後發現一切竟是現實的感覺實在太過難以形容,他覺得自己的心在一種劫後余生般的慶幸與一種不曾早些投入自己的遺憾之間來回搖盪——他擁有了最好的結果,偏那過程卻完全不曾由他掌握——完全不曾遵循了他那么久以來的熱切想象或是期待。

於是或許,在酒醒後發現枕邊人竟然中了毒,某種意義上甚至還是件「好事」?他終於想起了這件「更重要的事」,一時的惶急替代了可能到來的所有慶幸高興或是遺憾後悔的糾結,也讓他不必在頭痛欲裂和口干舌燥之下還要思考這種時候應該對她說出什么樣的話。他在慌慌張張里一面安撫她,一面不斷探她頸上脈搏和諸種反應,也不知忙活了多久,終於能確定她沒有性命之憂後,才能稍微松口氣,繼續慌慌張張問她,怎么竟不早些出聲叫他,告訴他她這樣難受。他問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像個呆子。在湘水岸邊二度中了幽冥蛉毒之時,自己不也話都說不出,動也動不了,甚至還昏迷不醒過一陣?可是他敲破頭也記不起昨晚的所有了——也許秋葵也一樣根本出不了聲,也許她出聲了,但他沒聽見,甚或,他聽見了都沒發現她是在呼救。當然——不管哪種都是他的錯。他不敢深想她一個人難捱了多久,而他竟然——竟然在造成了這一切後,以自己以前最為鄙夷的方式——醉死過去。

秋葵的臉從他睜開眼睛開始就一直漲得通紅,到許久之後才張了張嘴,終於發出了一點聲音。他將耳湊過去聽,聽見她聲若蚊蠅地問他:「現在扯平了嗎?」

「扯平?」沉鳳鳴其實一向不滿她這般語辭,更不滿她竟然這個時候還要用這般語辭。不過——若在心中早假定了她一向「言不由衷」,換個想法來看待她,卻也覺得挺有趣的。

「蠱毒,」秋葵輕輕道,「我傳與了你一次,現在,你也——傳與了我一次。是不是——不欠你了?」

沉鳳鳴卻忽笑出聲來。他發現自己以前其實應該就懂得——一個姑娘說出這般話的時候,定不是真想問平不平、欠不欠,她期待的——應該是另一些話。他不記得自己是何時忘記了這些道理。忘記了——她永遠說著那些他不喜歡聽的話,甚至拿別人的名字來戳刺他的心,或許只是為了得到他的另外一種回應。

「可以和好了嗎?」他笑問她。

秋葵顯然怔了一怔。他看見她目中的神色急劇地變化著,好像陰晴雲雨都在其中霎時翻騰起來。手上忽然一痛,被她緊緊絞住了——他意識到假若她不是還不怎么動得了,應該想跳起來把他打一頓。「是是,問錯了。」他連忙求饒道,「已經和好了。——已經和好了。」

即使這於他來說本應最重要的一天實在是一團烏糟,即使他那些一個人的幻想已經錯過了太多條,永遠沒機會重來,可幸的是,這一刻的他知道,他總算沒再錯過與她的「數千日、數萬日、萬萬日」的將來。將他拉回到這里的說不清是哪杯酒,哪個人的言語,哪一瞬間的轉念,可讓他清楚確定這未來的或卻始終只能是這一只——用力絞緊著自己的手。

——不過這一切得來這么復雜,就不必說給面前的夏琰聽了吧。

「幸虧是沒事。」夏琰還在涼聲道,「這要是換了別人,還不被你害死了?」

沉鳳鳴當然沒法反駁。不過——「換別人」——這種事應該不會存在?往後將來,他和秋葵都身負了劇毒之血,在一起當然已不必再有誰害了誰的顧慮,卻不知這到底該叫宿命的安排,還是命運的某種促狹捉弄?

「你先回去陪她吧,」夏琰道,「我自己去看依依。等下午——她應該能好些了吧?我下午——或者傍晚,帶刺刺一道去看你們。」

「好。」沉鳳鳴便答應,「我在家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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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刺是被一串喊聲吵醒的。她在迷迷湖湖之中聽到有人喊著「姐姐」,但潛心里又覺得並不可能——她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她翻個身准備再睡一會兒,又覺得這個聲音極盡清晰與真實。她忽然一激靈睜開眼睛。天色大亮了。她獨自躺在屋內,承諾過會回來的夏琰並不存在,但那聲聲「姐」或是「姐姐」卻好像真的存在著——就在外面的庭院里。

「一衡……?」她勐地掀被起身,以最快的動作穿披上了自己的外衣,套上鞋襪,用手撥整了散亂的長發——這就幸虧適才已經將里衣穿好了,所以單一衡推門勐沖進來的時候,她勉強算是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