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九 山重水復(五)(2 / 2)

行行 小羊毛 2142 字 9个月前

她「哎呀」了一聲是因突然發現那盆撿了一半的食物竟然在桌上,而且刺刺拿了一塊,竟然好像還考慮吃。「那個,那個快給我吧。」她一下沖進了屋子里整盆奪去,「還有新的,我等下就換過來。單姑娘不要吃了,快點去外面,馮公公忙得很,尋常都不敢讓他多等。」

刺刺從未遇過這等事,還在發愣,倒是單一衡拉了她:「我們去看看!」他確實想聽聽這內城里頭的皇帝給夏琰下的什么旨——不管是什么旨意,至少都能證明——這可不是夏琰能隨心所欲的地方,要是運氣好,給他們先聽到了,說不定還能以此來壓他一頭。

馮公公果然已等在前院里,見著刺刺匆匆忙忙走出來,笑道:「這位便是單姑娘了吧?」

刺刺有點警覺:「您知道我?」

馮公公不答:「君黎大人怎便出門去了。這可真是不巧,陛下還特意著我快些過來此處宣讀——怕他等著急了呢。」一頓,指著她身邊單一衡,皺眉:「你又是何人?」

「他是我弟弟。」刺刺答。

「單姑娘的弟弟啊,」馮公公笑道:「那是一家人,便一道聽詔吧。」

刺刺疑惑:「可是……」

馮公公已經伸手示意身後的內侍官遞上聖旨卷軸來。內侍官足有四名,前頭兩個各捧著兩三件卷軸,顯然馮公公這一路要宣的去處不少,想必早朝完了若干事項一鼓作氣地都擬寫了出來,省得有厚此薄彼之虞;還有兩個卻是捧著些別的東西站在後頭,看不太清楚。左邊的內侍將卷軸遞上,馮公公接過來,只一打眼便遞還了回去:「不是這個!一共就拿兩個還弄不清楚!」那小內侍頭上冒汗,也不敢回嘴,手忙腳亂接下來換了另一個給他。

馮公公才轉向刺刺,面上又帶了笑,似乎也看出她的疑慮:「君黎大人看來沒告訴單姑娘?陛下原是著我來這向君黎大人宣兩封短詔,他若不在,單姑娘接下也無不可。」

刺刺待要發問,但那小廝和小姑娘都向她看了一眼,她明白此時顯然不應事多,勉為其難:「那好吧。」

小廝向那小姑娘使著眼色,兩個先跪了身下來,刺刺便也依樣俯身行禮。單一衡被馮公公身邊那聽喝斥的內侍瞪著,不得已只好同樣為之。馮公公打開卷軸,肅然念道:

「上詔曰:今聞儀王承平有妹名單刺刺,秀敏聰慧,與兩廣監察御史夏亦豐之子夏君黎,兩心甚悅,特旨賜締長好,擇吉日完婚。」

這短詔實在有點太短了,以至於刺刺還沒回過神,已經念完了。單一衡比她更回不過神,兩個人一時忘記了叩禮也忘記了起身,愣在當地。馮公公十分寬容地將軸子卷好,遞給刺刺:「單姑娘且先接著。」又將另一卷也拿過來,笑眯眯道:「這一件是給他一個人,就不念了,都是他曉得的事,等他回來,讓他自己看吧。」

刺刺接下兩件卷軸,木木然起身不知心之所在。馮公公令後首兩人將東西呈上來,卻原來是為這兩旨賜下的一些珍珠、玉帛等物,由小廝同那小姑娘接過,雖然不多,但這等事許久未見了,足以叫人喜出望外。「陛下還特意說了,」馮公公又道,「因聞知單姑娘如今尚有喪禮在身,不宜立時婚嫁,這吉日想必一時難以擇定,如今只先意思一番,待將來當真操辦之時,必另有賞賜,若到時有消內侍省或是禮部幫忙協手的,再另頒新詔亦無不可。只是這事不好寫進去,陛下便允我口上與你說了。」

「大人!」刺刺不知該如何稱呼馮公公,便只稱他大人,六神此時大概也就只回了三神有主,「我……我只是個尋常民間女子,君黎哥也……也不是什么重臣國戚,為什么……陛下要為我們兩個……下詔賜婚?」

馮公公湊近過來,掩口笑道:「單姑娘想知道——何不問問你的君黎哥去?」

刺刺心里一陣胡騰亂跳,一時竟未答得出聲。馮公公咳了一聲,向那小廝道:「回頭我給你們這多派點人回來幫忙——你們兩個,可得把君黎大人和單姑娘伺候好了,聽見不曾?」

小廝連連應聲:「聽見了,聽見了。」

送走馮公公這一行人後,刺刺捧著兩封卷軸,呆呆怔怔走回屋里,單一衡跟在她身後直是抓耳撓腮。「姐,給我看看。」他實在是不大相信適才聽到的,「這是干什么啊,非要——非要你嫁給那個人嗎?憑什么啊!」

那小丫頭正端了新的點心過來,聞言嚇了一跳,忍不住道:「單公子低聲,不能亂說話!」

單一衡不理她,但這次總算沒有扔掉她的食盆,由她放在桌上。他迫不及待地將刺刺放在桌上的聖旨卷軸取來看,看了這一封,似覺匪夷所思,還想看另一封,刺刺才回過神來,將第二件卷軸搶回來。

「先放下!人家說了,這是叫君黎哥自己看的,這里規矩多,萬一——萬一看出什么岔子來。」

單一衡實在心中憋悶。看過的那一封同馮公公念的一字之差都沒有,他只覺腦中嗡嗡作響。「定是他的詭計!」他煩悶無已,「他怕姐姐你識破他的真面目,所以用這等手段,強將你拴捆在他身邊,讓你——讓你逃都逃不了!」

「是啊,應該是他……」刺刺亦喃喃說著。她此時神魂漸漸回屬,意識到——這大概就是夏琰之前說的,「不知能不能成」的那件事。她與夏琰的婚約許久以前就傳遍過江湖,甚至,去年的時候,他們幾乎都要完婚了。她不知道發生了後來那些事之後,外頭又如何傳著他們的事——她大概能猜得到,卻不敢去聽,這個江湖一向是惡意大於善念,至少,壞話總比好話傳得遠;而至於昨夜她被夏琰劫走,單看單一衡就能知道,大多數人也絕不會認為——這意味著他們之間還能有什么樣的正果。她在這樣的悲望之中不敢去試想——假若真冒了大不韙強要與夏琰在一起會是怎樣——她已經失去了父母雙親,她在青龍教的所有前輩親友,都絕不會為她與夏琰祝福,她此生都再不配也無法得到一個女子在托許終身時應有的光彩和歡喜,而,甚至連他都反問了她,「為什么要回到以前?」

她拿起卷軸,一字字仔細讀著。淚忽然涌上來了。她在越來越快的心跳里突然明白過來他的這句話——為什么要回到以前?他確實不想回到以前了——假如以前的他們之間盡是阻礙、從未得到半分祝福,假如以前的他們已經作錯了許多選擇、不知如何再走下去,那么——為什么要回到那樣一個以前?

她還以為他是不想要與她一起的那些時光了,還以為——他是要從此離開她。可這張撕也撕不破的御賜卷軸上寫著他找到的一種將來啊——即使這牆外的全天下人都嘲笑了他們這么久,即使沒有人相信他們還有任何可能,他們現在卻已經擁有在這世俗之中讓人閉嘴的最好的方法。即使連她的親人都無法站在她的背後,成為她最後的倚靠,她至少還有這張御意欽詔,讓她能在一意孤行地作出這等無人支持的決定時,依舊擁有遠超常人的心氣與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