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上的歪脖老槐樹――大明帝國的覆滅(一(1 / 2)

一六二二 石斑魚 2361 字 2022-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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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五八五年,是為明萬歷十三年,大明帝國走到了他的第二百一十八個年頭。這一年,執掌帝國權柄的張居正已經不在,名義上統治這個帝國的人是「萬歷皇帝」朱翊鈞。朱翊鈞被後世人鼓吹為一個不理朝政的昏君,實際上,對他的評價可以從他的謚號看出來。他被稱為「明神宗」,以「神」為謚號,顯然不是一個很好的事情。

一五八五年是萬歷皇帝親政了三年,前一年,年輕的皇帝在謁陵的時候大張旗鼓地督視御林軍。這種行為,引起了當朝大臣的高度警惕。這支御林軍由帝國的天子直接掌控,是在前「首輔」張居正的同意下組建的。御林軍的最高統帥是御馬監太監,換句話說,這支軍隊是掌握在皇帝的隨從手上的。

御林軍這幾年不斷擴充規模,已經超過了朝廷官員的容忍程度。

在一五八五年,帝國的最高官員,首輔申時行是一個信奉中庸的人。在前任首輔張居正的時代,申時行曾被認為是張居正的心腹。但實際上,申時行被選為張居正的接班人,並非因為他能夠忠實貫徹張居正的政策,而是因為他在天子和文官之間的溝通能力。申時行實際上做的事情並不是協助皇帝執政,而是向文官妥協。在張居正死去後立即被清算的政治環境下,申時行沒有張居正那樣力挽狂瀾的勇氣和能力。

面對朝廷官員們集體的壓力,申時行不想得罪天子,也不敢讓御林軍繼續發展下去。申時行找到了執掌御林軍的將軍們,他說了一句,「爾等不見江彬之覆么?」

這看似輕飄飄一句話,讓一眾「負劍挾弓」的太監不寒而栗。

在帝國的後期,身體上殘疾的宦官,或者說太監,是皇帝唯一可以完全掌控的人員。缺乏生育能力的宦官沒有一代一代積累權勢的能力,他們一切的權力來源於天子的任免。這種制度讓天子對他們的控制更加有效。但這並不代表這些宦官們是無知的。實際上,作為帝國的高級行政人員,宦官同樣知曉帝國的過去和現在。所以,他們能夠理解申時行這句話的含義。

江彬的故事是帝國所有人都熟知的一件事情,這段歷史讓宦官們對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全。申時行作為文官集團的最高代表,他所說的這句話,無疑是對宦官兵權的一種警告。依靠理智的判斷,宦官們更改了自己的立場。他們作為萬歷皇帝選擇的帶兵將領,轉而向萬歷皇帝勸說。帝國天子如果想掌握兵權,唯一可以依賴的宦官。但是現在這些宦官不但不願意完成任務,更反復向天子建議放棄兵權。

很快,帝國的御林軍就失去了系統的指揮和行動能力。天子名義上至高無上,實際上卻寸步難行,皇權失去了可以依賴的武裝力量。

御林軍的這一次失敗,使得帝國的天子大為失望。帝國遼闊疆域幾千里,各方面的力量是巨大的,如果沒有軍隊的支持,天子的權威只是一個虛無的牌位,沒有任何實際威力。萬歷皇帝失望地放棄了一切的銳意進取,躲進了紫禁城,甚至懶得出城。他開始仇視文官,最大程度采取了消極抵抗的策略。在帝國的政治和軍事上,他拒絕和文官合作,一度在各地沒有長官的情況下不任命地方官員。

而在帝國的財政上,天子做了挽救帝國的最後努力。他決定為朱家的「後世子孫」積累一些國運,放棄了輕徭薄賦的傳統稅收政策,使用宦官向帝國正在興起的工商業征收商稅。由宦官擔任的稅監奔向全國,向那些富得流油的工商和礦業豪強征稅。

實際上,從南方的市鎮到北方的關口,帝國的工商業早已經被世代傳襲的縉紳控制。不止是工商業,江南書香門第,晉商官宦世家,甚至選拔帝國官員的科舉制度也已經被這個集團控制。在這種情況下,直接損害縉紳-文官集團的工商業稅收自然受到文官的極大阻撓。

「稅監之害」,很快就被被掌握了輿論的文官們描述成了災難性的。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抗稅的民眾,被政府的文官頌揚為英雄。尤其是滿清入關後,向滿清投降大批文官修《明史》,在官方史冊中添油加醋地把這個稅收制度描繪成了洪水猛獸。但那些史家刻意掩藏的是,這一筆「內庫」銀子,卻實實在在的延續了明代的性命。

幾十年後,當大明朝烽火四起即將倒塌的時候,富得流油的帝國卻發不出軍餉。無論是西南彝人叛亂還是遼東韃子叩關,帝國國庫――太倉庫的存銀都是遠不敷用的。後代的皇帝能做的就是動用內庫銀。帝國的繼續延續很大程度上依靠內庫銀四處救火。萬歷皇帝的這筆銀子是如此重要,以至於幾乎是這筆銀子花光的同時,帝國苟延殘喘的壽命也結束了。

當然,這是後話,我們還是轉到萬歷皇帝練兵失敗這件事情。

在帝國的歷史上,練兵失敗這件事情並不顯著。在大多數的史書中,這件事情不但不受關注,而且根本不予記錄。但其對帝國政局的實際的影響力,卻大得難以想象。這一次的失敗的影響,遠不止讓萬歷皇帝走進皇宮,不再和文官合作那么簡單。實際上,這是帝國最後一次中興的努力。它的失敗注定了帝國在之後六十年中,面臨的一切。在當時的政局上,這一次的事件直接反轉了各方面的勢力布局。

練兵的失敗,直接導致了皇權失去了軍隊的拱護。帝國的內部,再也沒有一個強大的皇權了。換句話說,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把日益畸形的社會扭轉過來了。此後,萬歷皇帝在選擇接班人一事上力不從心,甚至不能以自己的願望,而必須以文官集團的偏好選擇接班人。

總之,在一五八五年申時行的一句話後,宦官們妥協了,天子放棄了軍權。文官集團在這次事件中的勝利,解除了有明一代幾百年來皇權對文官集團的威脅,成為了帝國真正的主人。當萬歷皇帝駕崩,年輕沒有經驗的太子登基後,這種情況愈發嚴重。

在復雜的政治斗爭中,尚處於中青年的太子並沒有經驗,並不是老謀深算且人多勢眾之文官的對手。太子本身往往由文官集團扶植上台,或者說是文官集團和皇權斗爭的「棋子」,顯然無法和文官集團交鋒。從此,下一任皇帝的選擇,甚至本任皇帝的壽命,都完全由文官集團掌握。

萬歷皇帝的兒子,泰昌皇帝朱光洛,登基三十天,因服用文官「鴻臚寺丞」李可灼進獻的「紅丸」暴亡。文官接下來扶植朱光洛十五歲的兒子朱由校登基,是為天啟皇帝。年輕的天啟皇帝登基七年,墜舟染疾,服用文官「尚書」霍維華進獻的「仙葯」暴亡。

一定程度上,帝國六十年後的滅亡,更是這件個事件所帶來的結果。無論是李自成張獻忠的揭竿而起,還是滿清叩關後的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在這一次事件之後,都變成了必然。既然皇權沒有任何武力保護自己,既然中央御林軍都由文官輕易瓦解,地方軍鎮如何會聽命於皇帝?

文官越來越放肆,他們把所有反對他們的人都打為「閹黨」,他們動不動就寫著幾十頁幾十頁的奏折「彈劾天子」,他們在朝廷上撒潑耍賴,他們甚至敢在龍椅前指著皇帝的臉厲聲大罵。

這樣的局面,在帝國的末期屢見不鮮。而對皇帝發難的個人,則被文官集團捧為英雄,最終將被文官集團重用,位居高位。